凌晨十二点,除了会所,酒吧,宵夜摊,可以安静的坐下来好好说说话的地方并不多。
接到胡维后,楚煜干脆把车停在一个开放式的公园里,古木森森,幽深静谧,只有远处一点昏黄的路灯投射进一点亮光。
两人坐在车内,楚煜打开大灯,照亮了前面一路。
胡维坐在副驾驶位上半戏虐半认真:“怎么,楚少爷这是怕黑,还是怕我趁着这月黑风高夜吃了你啊。”
楚煜笑了笑,并不介意,既然他不喜欢那就关掉好了,只在车内留了点光。
“你有没有受伤?”楚煜稍微往胡维这边侧了点身,目光在他身上细细的流转了一遍,最后才落在他眼里,带着爬山涉水的风尘和疲惫。
胡维侧着脸冷笑了一声,之前不是说全是他自作多情么?这会怎么又这么关心人了,问句话还问出一股缠绵悱恻了。
胡维张口就想奚落嘲讽他两句,一扭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心突然狠抽了一下。
那次,在他家里两人不欢而散;在他爷爷的葬礼上,也只是远远的望了他一眼,刚才一路过来,都没仔细看看他。
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楚煜骨相生得好,脸上饱满一点有饱满一点的帅,瘦点有瘦点的英俊,怎么着都是好看的,所以,不容易被人发现瘦或胖了。
只是眼神骗不了人。
胡维很生气,又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
你要是照顾不好,就交给我,别在那儿瞎折腾,让人看着难受。
楚煜有点累,眼皮越发沉重,昏昏欲睡:“你开车载我兜兜风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胡维愣了一下,二话没说,推门下车,从车前几步绕到驾驶座旁,拉开车门,直接抱起楚煜。
楚煜突然被腾空抱起,猛地惊醒,下意识的按住了胡维的胳膊。
胡维目光坚定,心如止水,十分正人君子:“你对我没那意思,但我对你有,还不止一点点。你要是愿意接受,尽管全部拿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今天过后,我再不招惹你。”
楚煜的意志在垂死挣扎叫嚣,下去,拒绝他。可身体却千斤重的怎么也动弹不了,连按住胡维胳膊的手都渐渐失去了力气。
胡维不催也不动,保持着弯腰抱起他的姿势。等楚煜彻底松开了手,埋头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后,才将他换到副驾驶位上。
帮他把座位靠背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系好安全带,松开领带,轻轻关上车门,然后,绕到驾驶位上。
上车后,胡维关上车窗,打开空调,将出风口对着自己这边,放了点轻音乐。
车辆起步的很平稳,楚煜是在一阵轻微的摇晃中,彻底沉睡过去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常常被一种强烈的来不及的紧迫感所淹没,连睡觉都觉得是浪费。
生命的长短对每个人而言都是未知的,可楚煜和死神打过照面,他的时间是被死神握在手里的沙漏,随时都有可能被竖起来迅速漏完。
然而,对那些被楚临江直接或间接辜负和伤害过的人、对楚兮、对楚氏集团,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太多事情要做,太多责任要担,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自己,连好好睡一觉都是奢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维在身边,这一觉他睡得很安稳。
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
眼前是一片殷红的海平面,太阳黄灿灿的镶嵌在海平面上方的橙红当中,格外耀眼。
太阳正下方,海边木栈道的尽头上,向阳站着个一个人。
高大挺拔,闪闪发光。
楚煜推开车门,海风夹裹着彻夜微寒袭来,有一丝丝凉意,耳边是海水拍打岩石的声音,他信步朝栈道走去。
还没等楚煜完全走近,胡维开始脱身上的外套,等他走到身边时,正好将衣服披在他身上:“刚起来,容易受寒。”
楚煜没拒绝,还在胡维帮他披衣服的时候配合的侧了侧身:“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胡维啧了一声,张口就训上了:“有求于人,不会先把人给哄开心了啊,也不先关心关心你男朋友昨天晚上有没有睡。”
后面那句话纯属无心之过,脱口就出了,胡维自己都愣了一下。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那干脆将错就错:“如果,就因为你身体的原因,我不介意。”他既然有意,之前百般拒绝,无非就他身体那点破事:“大不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楚煜定定的看着胡维,良久,才慢悠悠的开口:“如果我做了犯法的事情呢?”
胡维皱了皱眉,认真,认真到眼中浮现出痛苦的神情:“我亲自抓你,等你。”
海平面渐渐升高,天边那片浓烈的殷红正在淡化,海风似乎更强了,海水拍打岩石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胡维这是你自己选的,中途我要是迫不得已先撤了,别怪我残忍。
楚煜一掌按住胡维,将他往旁边推。
胡维不明所以,身体却顺着他手上的力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脚后跟碰到栈道栏杆,肩膀被压住,他的身体才顺势坐在了栏杆木桩上。
楚煜站在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胡维一手抓住栏杆以维持身体平衡,一手被楚煜钳制住,被迫仰着脖子,完全处于被动状态。
这混蛋,什么话都不说,上来就占他便……
一念未完,所有理智和思绪全被截胡,楚煜轻而易举攻破他的城池,深入腹地,搅和的他神志不清。
等他想到要站起来反攻时,楚煜已经管杀不管埋准备逃了。
胡维长腿一伸,顺势站了起来,将楚煜拦截在怀里。
楚煜忙往后退开两步,伸手将两人推开,笑看着胡维:“胡警官刚刚才说过,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胡维咬了咬后槽牙,低头看着楚煜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忍不住笑起来。
“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反正人民公仆不仅要听人民的话,还为人民服务。”
楚煜:“我想将唐恕接回楚家。”
太阳的温度随着天边颜色的变淡而升高,楚煜和胡维面向大海,并排坐在木栈道尽头。
胡维捋了一下楚煜刚才说的:“你是说,唐霆的死跟你父亲有关?”
楚煜垂着脑袋,面有愧色:“或多或少吧,他一直和贩毒集团有往来。其实爷爷早就想彻底清理他,断臂求存。可是,他老了,心力不足。我现在虽然握着楚氏大部分股权,可他在楚氏的根基太深,其中盘根错节又太复杂,要彻底清除他,不论其他,对楚氏而言,也是伤筋动骨损其根本的事情。”
胡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楚煜拿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一棵枝干众多的树:“断枝。”
他用手里的树枝敲了敲沙地上的树干:“这是楚家的初始核心产业,一直由爷爷和楚姥爷亲自管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树干是好的,目前握在我手里。可旁边这么多枝干,除去楚临江名下的,还有多少是坏了的呢。我现在不仅要彻底清除这棵树上最大的毒瘤,还要防止它渗透腐烂树干,还要尽快清查其他已经被腐蚀掏空的枝干。”
胡维眉头深锁,他这么一个九头牛都干不倒的人,只是听着都觉得心力交瘁了,更何况楚煜这样的身体状况。
胡维:“你父亲那边,我会有事没事多过去串串门拜访拜访他。你先保住自己的身体和你的‘树干’,其他事情,再慢慢来吧。”
楚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嘴角苦涩的笑意被掩藏的很好。
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死掉,所以,才想尽快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楚家最后是要交到楚兮手里的,交到她手里的必须是一棵完全健康的树,哪怕最后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也绝不能将她卷入这样的是非中来。
这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但目前更重要的是唐恕。
楚煜:“你刚才说,跟踪唐允的那人很奇怪是什么意思?”
胡维:“那黑眼镜我仔细盘问过,也去过他那狗窝,是个专在地铁里偷拍年轻女孩的惯犯。从他房间的照片来看,他没有固定目标,属于逮着谁好看就偷拍谁的那种。可是,他却连续一个星期跟踪尾随唐允。关键是,我没在他那堆照片里找到唐允。”
楚煜若有所思:“你是说,他跟踪唐允并不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恶念,而是另有目的?”
胡维虚眯着眼睛:“两年前,一个线人师兄牺牲后,虽然警方全力配合保护他一家妻小。八个月后,他妻子还是带着才五岁的女儿跳楼自杀了。”
楚煜:“是忽略了对她们的情绪疏导?”
胡维迅速的摇了一下头:“不是,是因为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她们被不同的人跟踪尾随。尽管警方次次去抓,但次次因为没有证据,只能关几天又放出去。嫂子坚持了半年,无处可逃。最后,在女儿生日当天,两人吃完一块小蛋糕后,从自家顶楼跳了下去。现在,他们又想如法炮制,拿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唐允。”
随着法治社会对犯罪监管力度的加强,犯罪分子会更加忌惮,生命对每个人都是重要,那种不计生死的亡命之徒毕竟是少。
犯罪者打击报复警察家属,无非是想威胁恐吓其他办案人员,与其大动干戈冒死残杀那些家属,不如从心理上一点点击垮她们,手段柔和犯法还不用坐牢。
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楚煜的眉越挤越深,一股愤懑又悲切无力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目前的法律在各方面都存在诸多缺陷,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他一直在努力,哪怕自己的努力对法律的完善,只有轻如尘埃的一点点改变,他也从未放弃过。
可现在看来,他那一点点努力太微乎其微,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嘿!”胡维突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伸直手臂将眼前广阔的海平面环指了一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住在海边,所以,这整片海域都是你的责任啦?想什么呢,心那么大,也不怕把自己给淹死。”
楚煜自嘲又释怀的笑起来,的确是心太大、太自不量力:“那胡警官打算怎么处理那黑眼镜!”
胡维将长腿往沙滩上一伸,反手撑在栈道木板上,满不在乎:“还能怎么处理。我好好跟他们守法讲规矩,他们非得跟我耍流氓,那就看看究竟谁更流氓啰!算昨天那小黑眼镜倒霉,不管他还有没有狗胆再跟踪唐允,我都要把他打得三进医院,从此看到女生再也硬不起来。”
嗯,胡警官的流氓气质,已经开始显山露水了。
不知道,当初是不是就因为他这流氓气质,楚煜才被吸引的。
“你是想杀鸡儆猴,拿黑眼镜去震慑那些对唐允不怀好意的人。”
胡维偏着脑袋,饶有深意的看着楚煜。
“怎么了?”楚煜感觉不安,身体往后退。
胡维:“要对付的肯定不止黑眼镜。我是个穷警察,你得多准备点医药费和保释金。”
我把人打伤了,你得去赔医药费,被抓起来了,你得去交保释金赎人。
楚煜撇过脸去,嘴角的笑怎么也按捺不住:“只要你不受伤,多少保释金我都给你备着。”
胡维怔怔的看了楚煜一秒,然后,猛地翻身扑过去。
楚煜早就心有提防,眼明手快的在他扑过来前,闪身站起来,躲开了。
胡维扑了个空,心里不高兴,干脆趴在栈道木板上,撒泼打滚不愿意起来。
楚煜站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胡警官,你这是干嘛!”见胡维没理他,便绕到栏杆外蹲下,隔着木桩和胡维的视线保持水平,耐心的跟他解释:“我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不能做太刺激的事情。”
胡维侧着脸枕在手腕上,委委屈屈的看着他:“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能怎么样你嘛!”
楚煜的心一阵痉挛,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呼吸节奏,被轻易撩乱,心跳一滞后,加速跳动。
怎样的胡维,他都喜欢,可最让他把持不住的,就是现在这样,一本正经委屈可怜的胡维。
楚煜低头深情又专注的,将食指和中指在自己嘴唇上重重的压了一下,然后越过栏杆间隙,按在了胡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