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缺缺左耳听到楚兮没头没脑的说,蒋凡妮是杀人犯,她那运转速度向来堪忧的大脑,还没完全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右耳立马听到厨房传来尖叫声。
那尖叫声刺激了她的大脑皮层,吴缺缺立马清醒过来。
顾知薇还在里面。
她脚步急乱的绕过茶几跑向厨房,半路上,突然听到蒋凡妮狂躁的,嘶声力竭的吼叫声。
“顾知薇。”吴缺缺拼尽全力冲进厨房,一头撞在印花玻璃门上,眼前顿时一片黑,天旋地转,有点犯恶心。
她们家厨房的门是里外推拉式的,蒋蓁家厨房的门是左右平移式的。
吴缺缺晃了晃脑袋,用力推了一把、门稳如泰山分文未动:“顾知薇你没事吧,楚兮说蒋凡妮是杀人犯。你快出来。”
顾知薇反拧着蒋凡妮的胳膊,手肘将她的脑袋压制在厨房台面上,为防止她乱踢,脚也抵在她腿上。
以一种十分稳定的姿势,锁牢了蒋凡妮。
她原本以为这孩子只是有暴力倾向,可猛地听到吴缺缺说,她是杀人犯,脖子上的凉意更重了。
将杀人犯和一个十岁的小孩联系在一起,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顾知薇恍了会神。
吴缺缺只听见厨房里蒋凡妮的嘶吼声,没有顾知薇的动静,心急如焚,情急之下直接拿胳膊撞门。
顾知薇明白她在干什么后,连忙出声制止:“别撞,别撞。我没事,缺缺。这门是往左右推的,但是现在被她拉下了扣,弄不开。这孩子力气大的很,我手脚并用才制得住她。”
顾知薇的声音夹杂在蒋凡妮令人耳膜刺痛的尖叫声中,带着股温柔沉稳的力量。
吴缺缺的一颗心总算稍微放下一些。
警察还没来,吴缺缺根本等不及,直接砸了厨房玻璃门。
让顾知薇和一个杀人犯待在一起,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楚兮她们比警察先到一步,紧随警察其后赶到的,是蒋凡妮和蒋蓁的父亲蒋国远。
蒋凡妮有一头阳光般朝气蓬勃的金黄色大波浪卷发,皮肤白,大眼睛,高鼻梁,是那种典型的公主娃娃长相。
任谁看了,都难以想象,这样好看的一个孩子会是个冷酷变态的杀人犯。
她现在被蒋国远紧紧抱在怀里。
比起她愤怒又强忍着痛苦的爸爸,她的神情要平静淡漠的多,只是目光一直死死的盯着顾知薇,带着点意犹未尽的贪婪。
胡维和警察一起在厨房和客厅盘查现场,顾知薇在帮吴缺缺揉散额头上的大包,免得淤血。
看到顾知薇和吴缺缺没事后,楚兮才慢慢恢复知觉。脚好冷好疼,低头一看,才发现有痛感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
楚煜取下自己的围巾,包住了她两只脚。
蒋国远一见警察试图和蒋凡妮说话,立马像头受惊的公狮,整个人都炸起来了:“你们一个两个私闯民宅,毁人财产,应该是我报警抓你们。”
蒋国远身材高大,算得上是英俊挺拔,脸型五官都不错,否则也生不出蒋凡妮这么漂亮的女儿。
只是眼眶下挂着长期熬夜留下的黑眼圈,头发里也染了些用脑过度的白,尽管下巴剃的很干净,但整体形象还是透着满满显而易见的心力交瘁。
想前去问明情况的警察,被他过激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顾知薇轻步走到蒋国远面前:“蒋先生,我是教师家访,学校可以证明,信息我也早就发到你手机上。其次,我们没有私闯,当时知道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我们是拒绝入内的。是你的女儿诱骗我们说,她长期遭受她父亲的囚禁,虐打,求我们救她出去。”
顾知薇向蒋国远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当着她的面,我将这段话录了音。”
“我们打算替她报警,可这个时候,她突然捂住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滚,我们这才让她开门。当然,进门前我还是先报了警。我们进来后,要带她去医院,她却再三阻拦拒绝。她说,她习惯了,厨房里有可以缓解她肚子疼的药,但是被爸爸藏在高层厨柜里,她拿不到,让缺缺陪她进去拿。”
顾知薇心平气和的将当时的情况徐徐道来,她的声音有种神奇的柔和安抚能力,在场的除了两个办案民警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当时,她们明明在向危险一步步靠近,可经她这么一说,倒像是一阵清风拂耳过。
蒋凡妮一步步诱骗顾知薇和吴缺缺,落到她的陷阱中来,主动要求其中一个人陪她去厨房拿药时,就已经想好要怎么杀人了。
顾知薇虽然更漂亮些,但也更高冷梳离,远没有吴缺缺那么活跃平易近人。
蒋凡妮之所以选择吴缺缺陪她进去,是因为在这两个人当中,她觉得吴缺缺更好下手些。
只是,楚兮不明白,为什么最后跟进去的是顾知薇?
顾知薇继续说:“我拒绝缺缺陪她进去,所以,亲自陪她走了一趟。她领着我进了厨房后,趁我不注意偷偷把厨房门给挂上了。她一直指不对准确的放药位置,于是,说可能在下面的橱柜里,要我蹲下去帮她找。这个时候,她又开始肚子疼,我只好尽快帮她找药。从我蹲下去到她拿水果到贴近我脖子,前后不到三秒。”
顾知薇话一落音,不明真相的办案民警震惊的看着她,又难以置信的看了看、从一开始就安静淡漠不为一切所动的蒋凡妮。
不知道该相信谁?
吴缺缺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顾知薇完全控制住了蒋凡妮,并不知道过程这么惊险。
她被吓得一身冷汗,心有余悸,身体忍不住的有些发抖。
不同的诱骗理由,相同的残杀方式。
蒋凡妮不仅喜欢主动找上门来的、年轻漂亮女孩,更喜欢一刀抹断人的脖子。
顾知薇一蹲下,她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就下手了。
楚兮咽下一口唾沫,手心里一层薄汗。
她不敢想象,如果跟进去的不是警惕性高,心思聪慧又细腻的顾知薇,而是神经大条的吴缺缺……
楚煜神色沉重的望了一眼,站在蒋国远身后的胡维。
今天原本是个冬日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夕阳余晖自顾自的照进这看似安静,实则躁动凌乱不堪的房子里。
“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蒋国远被这安静的空气压的快要窒息,他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撕开,包括他的心一起:“我女儿,我女儿她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她能……”
“她能在半年前一刀抹断一个成年女教师的脖子。”楚兮掀开包在自己脚上的围巾,打断了蒋国远的自欺欺人。
她的声音要比顾知薇的有侵略性的多:“蒋先生,就我所知,你在体制内工作,官职不高,却是个相当令人艳羡的职位。要是有谁想腐败点什么,你就是第一道关卡。这些年来你一直身正清白,这份清廉倒是令人敬佩。可为什么半年前,你突然丢掉自己这么多年来坚守的原则,开始贪污了呢!你女儿在美国杀人,你花巨额救人,以为死的是自己国家的人,花钱和她父母庭下和解,你就可以洗脱你女儿的罪恶了?”
“恶魔就应该关在牢笼里。”那些安分努力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是该死的。
楚兮最后一句话,把这个——已经被折腾的不成形的——男人的最后一根脊梁骨给压断了。
蒋国远跪倒在蒋凡妮面前,匍匐在她脚下,额头抵在自己手臂上。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天气特别好。”他的人生仿佛在那一天,那一声啼哭中,开启了新篇章:“我第一次见到她。”
尽管,顾知薇把蒋凡妮诱骗预谋伤害她和吴缺缺的证据,收集准备的很充足。
但事实是,蒋凡妮并没有机会对她们造成实际性的伤害。
办案民警、连同楚煜胡维在内,即便知道了她是个毫无同理心的杀人犯,但今晚,都也奈何不了她。
反倒是吴缺缺,她砸坏了人家的厨房玻璃门,属于破坏居民私有财产。
胡维最后离开的时候,把身上所有的现金(最多也就千把来块)都留在了蒋凡妮家的茶几上。
每个人心情沉重的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下楼后,五个人面对两辆车,该怎么坐车回去,成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顾知薇一直都是平静坦然不说话。
吴缺缺从听完顾知薇还原当时的情况后,就再也没出过声,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
楚兮在没有调查清楚前,就把顾知薇和吴缺缺引到那么危险的处境里,要是吴缺缺自己受伤,或许还好说,如果顾知薇真的有个什么损伤,吴缺缺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
胡维见楚兮还穿着睡衣拖鞋,知道她肯定是要一起过去的,他也清楚楚兮对吴缺缺的感情,不想让她夹在中间尴尬,也不想让吴缺缺为难,于是,向顾知薇提议:“我开你的车,载你和缺缺。楚煜带楚兮一起过去吧。”
楚煜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清楚自己的妹妹对吴缺缺的感情,只是莫名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顾知薇:“没关系,我开车载缺缺和楚兮吧,正好,我有事情想问她。”
胡维:“这样最好。”
上车后,楚煜还是有点担心:“今天这事是怪楚兮吗?”
胡维看了他一眼,笑起来:“干嘛这么问,人顾知薇可什么都没说。”
楚煜:“我知道,我是说楚兮她自己。平时做错事,就算我批评她,她也能跟我撒娇顶两句嘴。今天一句话都没说。”
胡维:“你毕竟是哥哥不一样。”
楚煜若有所思的摇头:“不对,我看她对顾知薇的态度又恭敬又敬畏,她们之间什么关系啊?”
胡维目视前方,笑了一下。
楚煜奇怪:“怎么了?”
胡维:“没事,刚才在蒋家客厅里,你怎么那样看着我。”
心无城府的楚少爷,立马就被带跑偏了:“之前楚兮分析只归分析,可听顾知薇说完,才真正觉得震惊后怕。你说,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然后,想到我们家胡警官,能成为一个正直磊落的人,真的很厉害。”
胡维添了添后槽牙,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你这是在自夸嘛!”
吴缺缺和楚兮一起坐在后排,只是一个贴紧左车窗,一个靠在右车窗。
顾知薇似乎在心无旁骛的开车,又好像在沉思。
楚兮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体:“姐姐说有事情想问我,是什么?”
顾知薇并没有立即回答她,就像是她正在整理从阳台上收进来的衣服,刚拿起一件,叠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会迅速的把手上这件衣服叠好,才去开门。
楚兮耐心的等着。
顾知薇:“关于蒋凡妮你还了解多少?”
楚兮:“并不多,只知道她父母是在她六岁那年和平离婚。她妈妈在美国当医生,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都不错,可能因为工作缘故,对她会有所疏忽,但绝对算得上尽心,没有缺爱少关怀,更不存在虐待。”
顾知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
楚兮:“所以,我很奇怪。”
顾知薇的身体弧度极少的往楚兮的方向偏了偏,问:“奇怪什么?”
楚兮:“蒋凡妮的父母无论是文化程度,经济条件,还是社会地位都不算差,就算她父母离婚,也没有抛弃或亏待过她。之前,我一直以为可能是她爸爸不好,可今天看来,又并不是。”
顾知薇:“所以,你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楚兮点了点头:“嗯。”
顾知薇客观的给她阐述一个事实:“任何一种性格的形成,都是在先天遗传素质的基础上,通过后天环境影响,再经过人的自我教育和选择逐渐形成的。”
然而,在世俗观念里,一个人一旦做了恶,首先想到的就是去追溯她的生活环境、去探知她的成长历程。
完全忽视遗传素质,和人对环境影响有自我调节与选择的根本特性。
错误的,将外界环境影响,定性为一个人性格成型、或导致犯罪作恶的最重要、甚至是全部的决定因素。
于是,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根深蒂固的观念,这个人做了恶,是因为他(她)所处的环境和经历不好,所以,有了被同情原谅的理由。
基因遗传没有选择的权利,后天环境影响固然重要,但任何的外界影响,都是通过人本身的自我调节和自我学习才产生效果的,归根结底,人是自己塑造自己性格的生物。
楚兮不专业,但她听话听音,既然蒋凡妮的恶不是环境造成的,那要么是天生如此,要么是她自己的选择。
天生如此,是病,就医治;自己选择,是罪,就惩治。
只是,楚兮还有个更大的疑惑,迟疑着要不要问顾知薇。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嗯,你说。”顾知薇略带鼓舞,难得她这么有耐心,愿意说这么多话。
“姐姐今天是第一次见蒋凡妮吗?”
“是。”
“事先有调查过她?”
“没有。”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对劲,还对她产生了那么高的戒备心?”
一般大人就算知道小孩在诓骗自己,最多也只是心里有个堤防,警觉性再高一点的,会立刻离开,因为担心是大人以小孩为诱饵行骗。
在蒋凡妮主动要求吴缺缺陪她进厨房时,顾知薇肯定就已经发现了她的阴谋,为什么还要跟进去?
她几乎是全副戒备着蒋凡妮,要不然怎么可能在三秒里躲开。
“开门后,第二眼就发现了。”只是,真正令顾知薇意外的是,那孩子已经“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