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医生不明情况,替吴缺缺据理力争:“你这……刘医生,这不符合规矩,拔引流管就是要先剪掉固定线的,要不然你们是想痛死她嘛?”
刘医生知道顾知薇为什么要这么做,也理解她:“你拔,你就拔,你不拔待会我会把她弄得更痛。”
拔引流管本身就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对愈合能力强的病人,需要硬生生的把长在了管子上的血肉,撕裂扯断,这已经够人受得了,不剪固定线,那简直就是凌迟。
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更惨白的吴缺缺,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眼睛一直盯着,不再看她的顾知薇。
刘医生:“拔根管子怎么这么墨迹,我自己来。”
实习医生:“我来……”
吴缺缺并不是不知道痛,只是痛感比一般人弱,在这个拔除过程中,她有点神智恍惚,一直被压在胸腔里提不上来的那口气,终于跟着引流管一起离开了身体。
她像个即将窒息的人,终于吐出了一口活命气,身体难以承受似得一阵颤粟,缩成一团,身上的每根寒毛都在发抖,额头上的汗滴进眼里,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她呼吸浅的像是快要没有了。
顾知薇什么都没说,直接离开了病房。
心痛得已经泪流满面。
愧疚、自责、悔恨、绝望、痛苦这些情感情绪就像身体里的微量元素,多了会中毒。可如果一点也没有,就会引发各种病症。
缺缺,这些情绪你必须自己一点点去感受,它们会让你变得更加普通完整。
只有你自己真正体会过身体上的痛,才会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允许你任意伤害别人。
顾知薇当时在病房门口蹲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听到吴缺缺的哭声。
她一直没问过吴缺缺,她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哭?
吴缺缺在被子了反复翻了两次身,很不舒服似得,哼哼了两声。
顾知薇坐直了身体,刚才光影下她没仔细看,缺缺一直皱着眉,眼神也不对。
她伸手挡在吴缺缺眼前,关掉床头暖光灯,按开了大灯:“缺缺你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嘛?”
吴缺缺眼神涣散,答非所问,:“你说,爸妈是因为我才死的,我记着就是了;你要我记住痛的感觉,我也记着了,可你干嘛要那么凶的对我说话。”
顾知薇发现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吴缺缺,身体发烫,心跳急乱。
“缺缺,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吴缺缺虚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从刚才开始,她就不是感慨叹息,是呼吸太重:“没事,我只是觉得好累。”
怎么会无缘无故累成这样?
联想起刚才吴缺缺跟她说的,顾知薇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几乎胆战心惊的问:“今天下午在蒋凡妮家里,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缺缺的意识开始模糊:“我想杀了她,可我还没想好怎么杀她……”
顾知薇的身体有些瘫软,心脏蹿过一阵痉挛,头皮发麻,她将吴缺缺抱起来,紧紧抱着她:“你乖,不要去想这个问题,我求你了,你不要去想这个问题。”
楚煜在回去的路上大致向楚兮了解了一下,蒋凡妮的情况。
楚兮:“你们怎么都对蒋凡妮这么感兴趣,刚才姐姐也在向我打听她。”
楚煜看了一眼她的脚,其实看不到伤口,只是目光示意一下:“脚没事了么,她向你了解什么?”
本来已经不觉得痛,楚煜一句话,把痛感吵醒了,楚兮动了动脚趾头:“没事。和你一样,问蒋凡妮妈妈的情况,问她对蒋凡妮怎么样。”
“她有说什么么?”
“说了些很专业又很高深莫测的话。大概意思就是说蒋凡妮变成那样,要么是天生有病,要么是她自己想犯罪。环境影响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小。”
楚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也不回家?”
爷爷去世后,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好好说说话。
所有的芥蒂嫌隙在“回家”两个字面前,统统瓦解,楚兮暗自得意,撇了一下嘴:“你给我安排的那两个房子,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啊!再说,我也不想回空房子里去。”
楚煜:“我不住那公寓么,怎么是空房子了呢!”
楚兮抿嘴偷笑,把脑袋往楚煜肩上靠,有一下没一下的蹭:“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嘛,终于肯大发慈悲和我好好说句话啦!”
“差不多了。”楚煜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脸,神情温柔宠溺的很,话却说得很严苛:“以后寒暑假就到公司来实习吧。”
楚兮立马杵直腰杆,抗拒:“我还是个学生,这么早实什么习。”
楚煜:“以后你是要做公司最高话事人的,本来起步就比别人晚,现在还不好好努力。”
温柔的人,强硬起来都是轻声细语的,简直让人无法抗拒。
楚兮看着他:“林医生不是说你没事了么。“
“我是没事了,所以你才有时间慢慢来。”
楚兮皱眉:“我就是个伸手要钱花的人,什么都不懂,能做什么话事人?”
楚煜:“就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才让你从基层一步步稳扎稳打的走。”
“可是……”
楚煜迅速的看了她一眼,坚定温柔:“什么都不用担心,你身后会有很多人帮你,我也会在旁边扶着你。你只要记着,你是爷爷钦定的人,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楚兮一直都知道她这个正义感爆棚、视金钱如废纸的哥哥,无心家产,对霸道总裁也不感兴趣。
可她以为他至少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好好守住爷爷留给他的江山。
自始至终她都清楚,楚煜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她。
在楚煜健康平安的前提下,她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在毕业后,能在自家的公司里做个小小的官,可以稍稍帮到他就可以了。
没想到,楚煜突然来这么一出,这是要直接禅位啊!
昨天晚上,她还以为自己要变成一个没人爱的可怜虫,今晚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人生像极了坐过山车。
楚兮:“那我这是要做出场自带BGM的霸道女总裁啦!”
楚煜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样的心态也好,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楚煜笑起来,满车厢生花生香,让楚兮如沐春风。
自从生病后,楚兮就很少再见他这么轻松的笑过,他总有那么多事情要操心,什么责任都想往自己肩上揽。
楚煜:“我先送你回家。”
楚兮:“先送我回家?你还要去哪里吗?”
对蒋凡妮,楚煜还是很介意,他要去见一个人:“我回趟医院。”
虽然不知道他还要回医院干嘛,楚兮连忙说:“那带我一起啊,正好把脚处理一下,还是很疼的啊!”
从蒋凡妮家出来时,吴缺缺的状态就已经不对了。原本,胡维以为她是因为撞了脑袋,人才迷糊不清醒的。
可听完顾知薇的话,胡维重新还原了一遍,当时了解事情经过后,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变化。
办案警察很诧异难以置信;蒋国远先是垂目不敢直视顾知薇,随后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楚煜和楚兮先惊后松了口气。
只有吴缺缺先是震惊恐惧,后是愤怒,但她却没有发作,只是缩在沙发扶手角落里,长时间的闭着眼睛,再睁开时,她的精神状态就明显不对了,显得异常疲惫乏力。
胡维有点担心她,想过去看一眼,如果没事,他明天再跟顾知薇商量,还是要把吴缺缺送到医院接受专业的治疗,可能会更好些。
他迅速的冲完凉出来,套了一件楚煜同款大一号的卫衣,这是昨天在他公寓里冲完凉穿回来的衣服,上面还有他的味道。
胡维打住乱飞的思绪,刚准备出去,就听到了对面有声响,立即拉开门。
顾知薇正在给吴缺缺戴连衣帽,看打扮是要出门。
胡维:“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里?”
顾知薇:“缺缺突然发高烧,有些迷糊。”
胡维一脚登进鞋子,伸手抓起钥匙和手机:“我正想和你说……”他看了一眼吴缺缺
“走吧,先送她去楚煜那里。”
顾知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先带她去医院退烧。”
胡维反手带上门,伸直了手臂在吴缺缺额头上探了一下:“她这烧,来得莫名其妙。”
顾知薇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缺缺的情况比她想象中更严重,不再纠结,当机立断:“好。”
胡维将吴缺缺扶上后座,探出身子对顾知薇说:“你来开车,我跟楚煜大致说明一下情况。他对缺缺一直很上心,如果知道她生病了,肯定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顾知薇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谢谢。”
她并不是介意,缺缺的朋友知道她的情况,而是,医生提醒过她,让缺缺知道自己的情况,这个时机一定要把握好。
时机把握的好,对她多少有点帮助,可时机要是错了,就有可能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顾知薇一直纠结为难的,就是不知道,到底该什么时候告诉她。
胡维的信息进来时,楚煜正在跟落拓不羁的帅气医生聊蒋凡妮。
斜歪在沙发上的年轻医生见楚煜拿着手机出神,伸手在旁边的茶桌上敲了敲:“老婆跟人跑啦?”
楚煜微皱起了眉,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他:“你先别走,帮我看个病人,等会就到。”
对方一摆手表示不感兴趣:“我在你们医院挂职,那是为了方便做研究,你还真拿我当门诊大夫,什么病人都往我这里送啊。”
楚煜:“她就是你一直想见的人。”他一直想见楚煜的救命恩人。
吴缺缺一下车就晕过去了,胡维抱着她进了门诊楼。
楚煜在住院部与门诊楼的走廊前等他们,要带她去程医生的科研小筑——是楚煜资助程医生弄得一栋三层楼的小研究所。
楚兮赶到的时候,胡维、楚煜、顾知薇三个人各站一方地盘,谁也没有说话。
她是见楚煜一直不回家,就打电话过来问,才知道吴缺缺发烧被送来了医院。
只是发烧而已,怎么感觉这氛围不对啊,而且,为什么是送到科研小筑来?
这里本是做研究的地方,平时除了研究人员、只有特殊病人来这里做专项检查,现在又是凌晨两点多了。
走廊上明明站了四个人,却一点声响也没有,简直安静的可怕。
门突然被推开时,楚兮被吓了一跳,等她看清楚从门内走出来的人后,脱口质疑:“缺缺不是发烧么,程庸医怎么来啦?”
平时容不得楚兮占自己一点便宜的人,今天居然没有立即反唇相讥反,捍卫自己珍贵的羽毛。
楚煜忙向顾知薇解释:“程医生看着年轻,性格也活泼了些,但从学校开始就很有医学天赋。”
程医生纠结的皱起了眉,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我真的是个庸医。”
楚煜叹息了一下:“……”哥哥你是看不到,别人现在多难过么!
楚兮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令气氛更尴尬的话,只好自圆其说:“难怪今天天还不亮,程医生都学会自谦了,庸医能进我们家医院啊?”
对楚兮的嘲讽,程医生充耳不闻,他见是胡维把吴缺缺抱进来的,顾知薇又是其中最难过的,以为两位都是家属:“你们俩是家属吧,我有些事情弄不明白,你们跟我进办公室聊聊吧。”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到对面办公室门口了。
胡维跟楚煜相视一眼后,和顾知薇一起跟着进了办公室。
楚兮:“……”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了,就她不知道。
缺缺到底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