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我有一个表姐,叫纪小宝,她曾经在QQ空间里吐槽过校园偶像剧:“谁高中时代天天那么多闲工夫为了爱情寻死觅活啊!谁高中时代谈个恋爱就非得怀孕堕胎啊!谁高中时代桌子上干干净净就放了一个笔袋一个本子啊!这是哪个星球的高中,告诉我,我即刻跟我妈告别去那里。”
她发牢骚的时候我刚巧在读高中,按照我们学校的分类,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叫好学生,我虽然不是好学生,但在老师家长眼里,我是个妥妥的好孩子,乖巧,让人放心。
我既不是校霸痞子,也不是学神偶像,所以我没法评论那些校园剧,因为我这种学生,跟主角完全不搭边的学生,压根不可能了解他们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的高中时代在家、小吃店和学校三点一线中一天天流逝,课上课下的生活都跟我的成绩一样平平淡淡无波无澜。我每天埋在书堆里,既清醒又昏沉,这实在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奇妙感觉。
班里的每一个人面前都耸着一座书山,有的错落有致,有的怪石嶙峋,当然这不能跟成绩好坏挂钩,比如说我的书本就排列得整整齐齐。我平时一上课就跑神,一写作业就发呆,唯独收拾起桌面来干劲十足,我父母天生乐观,他们知道以后还夸我,说我将来好赖能有个清洁工做退路,一定饿不死。
某天阳光正好,下课铃一响,我合上课本,瞧着已经略微凌乱的桌子,手一痒又开始收拾,我把书立里夹着的书一会拿出来一本一会插进去一本,就这么一插一拿间,我忽然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在我麻利的操作后面一动不动。
我停下手,一本书斜斜插着还没进去,与书桌的夹角处露出原支支熟睡的脸,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很浓密,让我莫名想起了热带雨林。她的呼吸声很均匀,扑在我的左手上,一团小气流煞是可爱,撞得我心窝子里痒酥酥的。这种场景一直到晚上我都还在回味,发现书后面的她的瞬间,那种感觉,就像我几岁时跟堂姐一起去游乐园,远处高大的摩天轮不停地旋转,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太阳不断地被遮住,又不断地刺出光来,像是在挑逗我,我笑了,堂姐问我是不是想坐那个摩天轮,我摇摇头,说,我想要那个跟我躲猫猫的太阳。
少年时的心动,也许就在那一瞬间,我的世界从此开始有了一丝改变。她明媚如春阳,灿烂如花火,我左侧的空气似乎都甜香起来了,恨不得即刻变成蝴蝶变成蜜蜂变成能围着这朵花翩翩飞舞的一切小东西,向她表达我心内的欢喜。
像我们这种成绩不好各方面都不出彩的学生很难引起老师注意。但原支支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班主任,班主任只要一看到她,就皱起眉头,颇为厌恶地冲她翻个白眼,我心里不高兴,偷偷观察过班主任,发现他每次都是盯着原支支的头发皱眉头。英语老师起初是很喜欢原支支的,进班第一天很惊讶地过来问原支支是不是混血儿,得到否定回答后一脸疑惑,但是她坚信原支支英文一定很好,不然对不起她的长相,所以经常提问她,而原支支又总是答错,久而久之,英语老师也讨厌起原支支来,跟她说话时总是阴阳怪气。
不过我们的地理老师很喜欢原支支,她说原支支又可爱又乖巧,又机灵又笨拙,是个招人稀罕的小孩,她希望自己以后的女儿也能像原支支那样。
所以我喜欢地理老师,我认为她非常有眼光。
“罗晓苗,作业是什么啊?”
“罗晓苗,老师刚刚问了什么啊?”
“罗晓苗,你作业写完了吗?”
这是原支支最常跟我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刻在了骨子里,所以我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她最准确的回复:
“不知道。”
“我也没听到。”
“我也没写完。”
简短有效,为她寻找下一个答主提供了时间与机会。
原支支从来没有不耐烦过,她寻到了答案第一时间就会告诉我,所以偶尔我知道答案,却说我不知道,这样一来她就能多跟我说一句话了。
我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快乐。直到后来,我发现有那么一个人,他什么小心思都不用耍,就能叫原支支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地跟他说话。
那个人就是我们班的学霸张也来。
天气太热,我蹲在门口吃饭,对面是长长一排贺喜队伍,他们敲着锣打着鼓,沿着我呆滞的目光,去往张也来家,给他送喜报。
我想着,原支支漂亮,张也来有才,她和他,肯定比她和我要登对。
饭凉了,我整个人也冷冰冰的,阳光打在我身上,拼命想融化我,我仰起头,发现某年某月某日我曾经想要抓住的太阳,好像早已沉没在过往的岁月里了。我闷闷不乐进屋,把抽屉里的那串白水晶拿出来,抠了一会,搓了一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原支支好像喜欢水晶,我经常见她戴水晶首饰,今天是白水晶吊坠,明天是绿水晶手串,几乎一天一个样儿,我曾经盯着她那串绿水晶发过呆,她用她白嫩嫩的小短指敲敲桌子,绿水晶串子晃了晃,闪烁的光点醒了我,我慌忙把眼神挪开,却听她说:
“这水晶叫绿幽灵。”
趁这话头还热乎,我赶紧问她:“什么是绿幽灵?”
“它名字就叫绿幽灵,至于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好听。”我脸颊微红。
后来我父母去连云港参加婚礼,问我想要什么,我问那里有什么,我妈说有水晶。
水晶!我眼前一亮,央求我妈,一定要带一串好看的水晶回来,最好是白色的,因为原支支跟她后桌聊天时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白色水晶。
眼下,这串水晶怕是送不出去了。我妈站在我身后,突然拍拍我,问我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孩子。我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声没有,我妈笑了,她说:“我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异常能看不出来?你最近吃饭老走神,像极了我当年想你爸时的样子。再说,你平时秀气归秀气,但喜欢的都是什么变形金刚乐高滑板之类的玩意儿,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手链了。”
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我妈又笑了笑:“当时你说你要水晶的时候,我跟你爸就猜到了。我们就是在十五六岁时相爱的,爱情没有早晚之说,只有合适与不合适,有缘与无缘。你要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孩,就放心去追,被老师逮住也别怕,只要那姑娘对你也有意思,我们绝对举双手赞成。”
“但是……”我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
“但是什么?”
“她不喜欢我。”
我一直以为,原支支是安安静静的小葵花,带点明媚与娇俏。
直到张也来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大概这就是为喜欢的人发光发热吧。张也来生性冷淡,谁也不搭谁也不理,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原支支这颗小葵花吸引了过去。
某个下雨的周一,天阴得像生了重病一般,死气沉沉。我打着伞小心翼翼地往学校那边走,头一直低着,生怕哪个脾气大的地砖迸我一裤子泥水。刚进校门,忽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张也来,你怎么没打伞?”
我抬起头,看见原支支小跑着奔向张也来,把伞分了他一半:“张也来,我是原支支,坐你后面的那个。这雨吃午饭时就开始下了,你怎么也不带伞?”
张也来搂着书包,雨水把他的头发打得直贴头皮,他的背影略微佝偻,但并不狼狈。
我离他们很近,但我不敢走到他们前面。原支支就那样举着伞,她个子比张也来矮很多,举起伞来十分费劲,那伞在大雨中东倒西歪,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张也来看了她一眼:“不用了,谢谢。”
“好歹是同学,我总不能干巴巴看着你淋雨。”原支支继续举着伞,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张也来,你为什么不打伞啊!”
“半路坏了。”张也来的声音比这雨还要冰冷,他转头看了眼晃晃悠悠的伞,“给我。”
“啊?”原支支没反应过来。
张也来拿过伞:“我来吧。”
我站在他们身后,雨的声音哗啦啦的,弄得我周遭世界十分喧嚣,但他们的对话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字、调、语气,像纷杂电台中突然跳出来的广播剧。
伞向原支支那里倾斜着,我看见原支支抬头望了一眼,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一惊,刚要冲上去,就见张也来扶住了她。她迷瞪了一下,看向张也来,突然就僵住了。张也来也没动弹,就那样叫她盯着,二人的时间忽的静止了。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袭来,我在后面轻轻喊了原支支一声:
“要迟到了,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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