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八点,鄢然按照导航的位置坐车到了“时间”。
近十月的云市,天气已经慢慢转凉了,晚上更是带着些清冷的寒意。
刚从公交车下来,一阵凉风就扑面而来,她鬓角的碎发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飞扬。
她下意识收紧了身上的薄外套,还好出门时温宜提醒她穿上,不然就要受凉了。
与此同时,对面站台边安静站着的人正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睛里似隐着薄雾,清冷冷的,有些模糊不清。
似乎是察觉到对面的视线,鄢然福至心灵般地抬头朝他看过去,白皙干净的脸颊在站台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象牙般的莹润质感。
她走上前站定,淡淡一笑:“等了多久了?”
“你发微信时出来的。”
“哦。”
江延轻弯了一下嘴角:“走吧。”
“好。”
穿过两条街,他们最终到了“时间”。
外面的装修和简单,看起来并不起眼,单单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只有“时间”两个字。
江延看向她,双眸微弯:“就是这儿了。”
推门往里走后,却是另一个世界。
店内的灯光偏陈旧的黄色,正放着一听就让人感到放松的轻音乐,有人正坐在吧台发呆,也有人在闲谈,氛围轻松,绵然舒倘。
江延带着她往吧台走。
“卢山。”
吧台后昏昏欲睡的人立马惊醒,蓦地站了起来。
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咧嘴一笑:“你们来了啊。”
“嗯。”
鄢然忍不住好奇问:“你刚刚是不是在打瞌睡啊?”
卢山急忙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眼神警惕地往四处瞅了一眼:“别让我表哥听见了,不然我就完了。”
“还好他现在没在这儿。”他松了口气,脸上又即刻带上了招牌的笑容,“要喝啥,随便点,我请客,除了酒之外。”
她向江延投去了一眼。
江延不易察觉地轻勾了一下嘴角:“我先去准备了,你们聊。”
“去吧去吧。”卢山笑得一脸灿烂。
江延下意识看了一眼鄢然,才转身离开。
“要喝什么啊?鄢然。”
“她慢慢地在高脚椅上坐了下来,目光在四周梭巡了一番,语气清淡道:“橙汁就好。”
“你可真客气啊。”卢山不禁失笑,手却麻利地开始去拿杯子了。
鄢然摇了摇头,认真道:“我要鲜榨的,有吗?”
卢山手一顿,好笑:“当然有。”
说完,他转身就往后去榨果汁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她以前倒是被自己的亲哥带去过酒吧,却没来过清吧。与酒吧嘈杂吵闹的氛围相比,清吧是另一番天地。对比之下,她实在无法对酒吧产生好感。
坐了会儿,不远处的地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进入了她的视线。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两个人看起来很熟悉,正在聊天。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忽地,对面两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鄢然,橙汁好了。”
她闻声回头:“哦,好。”
薄荷叶、柠檬片点缀其中,她刚喝了一口,卢山就乐颠颠道:“怎么样,不错吧。”
橙汁的味道都一样,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瞟见他希冀的眼神,她还是很给面子地点头:“嗯。”
卢山满意地笑了,忽然道:“开始了。”
“什么?”
“江延要唱歌了,我表哥也过来了。”
鄢然顺势回头,眸光流转到对面的台子上。
江延正垂着眸调试着话筒,旁边还放着一把木吉他。
她注意到,清吧内不少人的视线已经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拿起了吉他坐下,架在了腿上。
话筒架后,他微垂着眼,白皙的手指覆上了琴弦,漫不经心地开始拨弄,懒散地试着音。
很快,他的指尖倾泻出淡淡的吉他音,几乎同时,音响里传出温柔的伴奏。
这首歌的前奏有些长,他始终低垂着眸,拨着吉他。
直到前奏结束,抱着吉他的少年突然抬眸,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段好听的旋律从他的嗓子里传出来:
“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
他的眉眼清寂,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清冽干净,还有些许低沉。
“想点歌吗?可以点歌。”
她的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执着酒杯,面含淡笑地看着她。
她目光一转,认出来这是刚才跟江延说话的人。
似乎是发现她并没有反应,顾逍又不急不徐地补充:“这首歌也是客人们点的。你有要听的歌,可以让江延唱。”
她终于有了反应,客气又疏离道:“会给钱吗?”
顾逍拿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有些忍俊不禁地调侃道:“怕给钱啊?”
鄢然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说江延。”
顾逍侧目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深意:“放心,该给他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哦,那我不点。”
他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既是别人点的,他不一定想唱,何必勉强呢。”
“你这小姑娘倒是很为人考虑。”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鄢然的表情淡淡,喝了口手中的橙汁,目光看着抱着吉他的那个少年,没再说话。
顾逍摩挲了几下酒杯,抬了抬眼,与她一同看过去,又缓缓笑道:“你不知道,他不想唱的歌从来不会唱。每次都会有很多客人点歌,但他只在其中选他想唱的。没有的话,就自己唱自己想唱的歌。”
她的眼眸动了动,实在忍不住了,转过头去,礼貌道:“大叔,你就这么想让我点歌吗?”
顾逍的脸一僵,似不敢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大叔。”她面色淡定地重复了一遍。
他眉头蹙了蹙:“我有这么老?”
她随意地岔开了眼,不置可否。
“……”
顾逍像是被伤到了一般,面色有些阴沉的离开了。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终于清净了,可以继续心无旁骛地听歌了。
“鄢然,我表哥跟你聊什么了?我看他面色不太好,还一直拿着镜子在看自己的脸,刚才还抓着我问他最近是不是变老了。”卢山刚给一位客人送去了酒才回来,刚才没在吧台。
“没什么。我就叫了他一声大叔,他就走了。”
“噗——”卢山突然笑出了声,冲她竖起大拇指,“好样的,我表哥还不到30呢。”
趁着江延正在喝水的间隙,她想起了刚才的事,转过身问道:“卢山,这里是不是能点歌啊?”
“是啊,你想点歌啊。”
“嗯。”
“行,我去拿本子。”
不过片刻,卢山就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回来了,递给了她。
“你把想听的歌写在上面就可以了,不过可能他不一定会唱。”
“没事。”她不甚在意。
翻开手中的笔记本,她的目光倏地一怔。
似是察觉到她的反应,卢山丝毫不惊讶地说:“这里不止江延一个人驻唱,他只有周六才有时间来,还有其他人。客人们每次有很多人点歌,都记在这个本子上了,所以看起来有很多。不过都是按日期来的,你直接翻到最后就行了。”
“好。”
她掂量了一下,终于翻到了最后。果真,她看到了今天的日期,还有日期下已经跟着的好几首歌的名字。
她拿着笔的手顿了良久,最终在后面落下了字,交给了卢山。
“他现在唱的是之前客人点的歌,等会儿应该会看一下今天点的歌。不过唱不唱就不一定了。”
“嗯。”
她不太在意,之所以写也主要是因为刚才卢山的表哥一直在跟她说让她点歌的事,她还叫了人“大叔”。不管怎样,她也不吃亏,就写了。
江延又唱了两首歌后,就休息了半会儿。她的视线无意间一晃,瞥见他确实在看那本厚重写满客人要点的歌的笔记本。
她没有多在意,转身又找卢山要了杯橙汁。
良久后。
熟悉的前奏忽然响起,她蓦地一愣,慢慢吞吞地转过了头。
光束下的少年嘴角似提了提,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流水,像清的没带半颗沙。前身,被搁在上游风化。”
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忽然变得很安静,周围的一切像是完全静止与虚化了一般,她的眼中只余对面那个少年。
刚才她点歌时,没有写下具体的歌名,只是写了自己很喜欢的一个歌手的名字。
而他唱的这首歌,正是那个歌手的歌中,她很喜欢的一首。
他唱粤语时,声音比之前更柔更低了几分,情绪恰到好处,不多一寸,不失一毫,有着这个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通透感。
在她心中,这首歌的原唱无可超越,但他出口的那一刹那,她知道自己有被惊艳到。
“淡淡交汇过,各不留下印。但是经历过,最温柔共震。”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他看向她,眼眸不似之前的清澈似水,仿佛真的沉入歌中情绪,带着从未见过的幽邃与深沉。
她的心忍不住一惊。
但很快,伴奏最后一个音落下,他的目光也随之变了,恢复如初。
“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回去?”
唱完歌,他慢慢地走过来问她。
“要。”她本来也是来听他唱歌的,他唱完了,自是该离开了。
跟卢山告别,从“时间”出来时,已经过了九点了,两人就这么并肩往公交站走着。
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写字楼,窗口依然灯火通明,车灯和闪烁的霓虹灯如浩瀚星空,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脚步匆匆。
今晚的月光很亮,街道边路灯洒下的光影披散在了两人的身上,清冷又柔和。
默不作声地走了大半截路,鄢然笑着开口:“原来你还会粤语啊?”
她能听出来,如果不是会粤语,那首歌他不可能能唱得那么好。”
“我母亲自幼在香港长大,后又一直待在广州,会说一口流利正宗的粤语,我也是跟她学的。”
“原来是这样。”她点了点头,真心夸赞,“很好听。”
“是吗?”他似勾了一下唇。
“嗯。”她认认真真地点头。
“你喜欢陈奕迅?”他倏地开口。
她怔忡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写的。”
“不知道。”
“那……是为什么?”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什么唱那首歌,是不是刚好看到了。但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瞥见她写满困惑的表情,身形挺拔料峭的少年低了低头,眉眼带着浅笑,望着她说:
“因为我也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