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鸠将帐篷的门帘卷起来,露出了火红色的天空,夕阳的余晖烫金了在空中飘荡的白云,不一会儿就构成了玫瑰色的晚霞。
殷素挽着关鸠的胳膊,面前是烤得劈啪作响的营火,暖意驱散了寒冷,她望着落日慢慢下沉,直至没入山的那头,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从前的日色变得很慢,车、马、邮件都慢。
她倚在关鸠的肩头,双手被裹在温暖的掌心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顶的寒风呼啸,殷素被冷得一阵哆嗦,这时关鸠解开了自己的大衣,将一边披在她身上后,重新扣好了扣子。
两人贴得极近,关鸠就像个暖源,源源不断在给殷素提供热量。她重新望向天空,落日带走了所有的金色,独留漫天璀璨繁星。
天空是近乎漆黑的蓝,在N市极难看到如此绚烂夺目的星空,从前她一直觉得关鸠没什么情趣,能靠钱砸的绝对不会动脑子去想别的,未曾想到她还有这样浪漫的一面。
殷素转过头想看看关鸠的侧脸,却不曾想到关鸠正好在望着她,四周漆黑一片,她只来得及看清火光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温柔,下一秒就被堵住了唇。
关鸠向来是直接、狂野又温柔的,只是今天的这个吻似乎还藏着些什么别的情绪,殷素读不懂。
等她想追问的时候,却被扣住了后脑勺,更加深了下一个吻。
两个吻吻得殷素有些情迷意乱,早就将刚才看到的异样抛之脑后,她搂住关鸠的脖颈看着她,星星很亮,关鸠的眼睛却更亮。
“素素,我喜欢你。”
*
滚烫的开水浇在泡面桶里,香气瞬间四溢,弥漫了整块帐篷区。
殷素还挺喜欢吃泡面的,即使知道是垃圾食品,但还是挡不住它该死的诱惑,平常关鸠不让她吃,今天也算是破例了。
不过短短三分钟面就泡好了,关鸠又从包里翻了两根鱼肉肠出来,作为加餐。
雪白的鱼肉肠被暗红色的汤汁包裹着,没一会儿就染上了红,殷素一口面一口鱼肉肠,香得不亦乐乎。
关鸠几口嗦完了面,等殷素也吃完后将垃圾处理了,再打开帐篷门帘通风透气,试图驱散满帐篷的泡面味。
现在也不过晚上七点,所以她们该干什么?直接睡觉等明天早上的日出吗?
殷素有些迷茫地看着关鸠,后者将帐篷里的灯点亮后,笑道:“素素,我们来聊聊天吧。”
“好啊,聊些什么?”这可是了解关鸠甚至顾志义的大好时机!得把握住了!殷素主动提了话茬,“要不聊聊童年?”
“行。”关鸠双手抱膝,似乎在回忆当年,“其实我童年没什么好聊的,无非就是不靠谱还只丢下我一人,早早去了的爹娘。”
“阿九……”气氛一下子跌到谷底,这并不是殷素的本意,她本不想触及关鸠的伤心事,还没等她出声打个圆场转移话题,却见关鸠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比起总是藏在心里,我倒是愿意告诉我的女朋友,素素,你愿意听吗?”
殷素用实际行动回答——她坐到关鸠身边,从侧面紧紧将人搂进了怀里。
关鸠像是怔住了,好半天才轻笑道:“素素,我真的好喜欢你啊,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讲话的女孩子。”
殷素有些不解,只是没等她深思,关鸠的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带我来N市玩过一次,当时的N市对我而言就是座超一线大城市,我就没见过这么多好吃好玩的,爹娘一人一边牵着我,那时的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后来父亲将我抚养长大,他对我的要求总是严格到近乎严苛的地步,我学累了想喘口气,可他总拿别人家的孩子和我比较,我知道他对我寄以厚望,想让我继承印刷厂,但我对商业并不感兴趣,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能一辈子生活在他的庇佑下。总想着靠别人,自己却不思进取,只知道吃喝玩乐。素素,我很差劲,对不对?”
殷素看不见关鸠的表情,却分辨出了一丝哽咽,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那是怎样一个小孩呢?十七岁,甚至还未成年,由于父亲重病在床,被迫辍学,远走他乡只为寻找一线生机。在她四处碰壁,无计可施的绝望之际,顾志义向她伸出了援手,也许原先的关鸠根本就不愿意接触这些违禁品,可为了救她的父亲,她只能入了顾志义这条贼船。
上船容易下船难,关鸠现在或许有把柄在顾志义手上,这才无法抽身而退。
殷素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能让关鸠迷途知返,那这算不算她大功一件?
“聊聊你吧。”关鸠侧着脸看着殷素,“素素你长这么好看,以前是不是有很多追求者?”
来了,情侣翻旧账必经之路——感情史。
殷素清了清嗓子,反问道:“你想听哪个年龄段的故事?”
关鸠的表情瞬间变了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笑道:“那就从最早开始听吧?”
如果不是刚才那句话里醋意太重,殷素差点从关鸠的表情变化中看到一丝“妈妈这里有瓜快来吃!”
“我小时候比较高冷,朋友不是很多。”殷素拣了点自己真实的童年经历来讲,真假掺杂才更让人难辨真伪,“因为我爸走得早,我妈身体又不太好,大家都说我面相不好,克父克母,天煞孤星。”
事实上,殷素的父亲在她五岁那年因为吸毒被关进了戒毒所,她的母亲一气之下和他离了婚,还给女儿改名殷素——谐音罂粟,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敲响警钟告诉她,她有着怎样一位抛妻弃子、只为贪图享乐而不顾家庭的父亲。
在她十岁时,母亲改嫁,有了全新的家庭和生活,她的地位变得尴尬了起来。
殷素懂事,知道母亲不待见她,她也很识趣,能自己解决的问题绝对不会去麻烦别人,等她考上警校后就极少回家了。
“我高中时暗恋过一个比我大两届的学姐,”殷素看着帘外的星星,语气里还有几分怀念,“他很照顾我,当时我新生入学什么都不懂,都是他手把手教我的。”
只有殷素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她哪里暗恋过什么学姐,这么多年她的追求者的确无数,可真正她动了几分心思的,只有她的上级——高景止。
“以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过,爸妈都不管我,生活费供应不上没饭吃,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后来知道了我的情况,给我买了半年的饭券,骗我是食堂抽奖中的,中了一年的量呢,他一个人吃不完,让我帮他分担一点。”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当时的殷素大一刚进警校,不好意思开口问家里要生活费,只好自己找兼职打工,可工资就这么点,除了交学费还要买生活必需品,有时候饭就吃不上了。高景止当时是她的教官,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总之硬塞给她半年的饭票,好歹助她度过了那段难捱的日子。
直到现在殷素都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的男人呢?无论做人还是处事都是恰到好处,和他相处永远是如沐春风而不会觉得尴尬,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养育得出这样高教养的人呢?
殷素还想再多夸故事中的“学姐”两句,但关鸠幽怨的目光盯得她头皮发麻,她只好将夸赞吞回肚子里,顺毛道:“阿九!那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嘛。他有喜欢的人,我的暗恋早在高一就被掐断了。”
实际上她这话也没错,大一下情人节那天,殷素准备了巧克力,本想借机表白的,却不料围着高景止送巧克力的女生太多了,她好不容易挤到前排,正巧听到有人在八卦高景止有没有喜欢的人。
殷素至今都记得那个场景,高景止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嘴角控制不住往上扬,连带着耳垂都有些发红,那是一个温柔、害羞却又坚定的回答:“我有喜欢的人。”
“很喜欢很喜欢。”
她躲在人群后,暗恋的火苗就在这短短两句话中被狠狠浇灭了。
不过殷素一向是自我调节良好的那类人,她将这段暗恋轻拿轻放,倒也没想象中那么悲伤,也可能只是不够喜欢,算是及时止损了。
关鸠没回答,依旧哀怨地望着她,好半晌,说道:“素素,你说过只喜欢我一个的。”
殷素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早知道就不说地这样声情并茂了,现在打翻了一缸醋坛,这下可怎么哄?
她握住关鸠的双手,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眸:“阿九,以前我喜欢他,是因为没有遇见你;如果我早些遇见你,也许高中我们就在一起了。”
高景止的确对她很好,但那也不过是长辈对小辈的关爱罢了。
可关鸠是喜欢她,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这两种感情是不一样的。
关鸠又盯着殷素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开了:“好啦素素,我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我当然知道这都是过去式啦,现在式和未来式都是,且只能是我。”
这样的喜欢,可以包容恋人的一切缺点。
殷素也跟着笑了起来:“阿九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