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风景一直都是清秀美丽的,而三月的江南气候更是宜人。小桥流水,草长莺飞。
三月正是江南好风景,沾衣欲湿杏花雨,润物无声,像那遮羞的女子,楚楚动人。
此时一艘小木舫上,一青衣丫鬟撑着油纸出了舫篷,缓步行至坐于船头的白衣公子身旁,将那纸伞撑于他身体上方,轻声说道:“公子,飘雨了,回舫廊吧,不然待会儿又得受凉了。”
那白衣公子似是轻咳了几声,肩膀微微耸动,过了小会儿,轻声应道:“好。”清朗的声音听着很是温柔,微微抬眼,清澈的眸子宛如盛满了春水,昳丽的容貌让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饶是小丫鬟见惯了也不得红了脸,不自觉的小小出声道:“公子生得真好看。”
白衣公子听此,微微一愣,随即轻笑道:“空有一副皮囊而已,身子骨照样是不争气的,又有何用呢?”
小丫鬟听此,心下不由得也是泛酸失落,公子天资聪颖,从小便在诗词歌赋乃至政治理论上显现出过人的天赋,更加难得的是拥有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即使是对待下人也是温和礼貌,让人生不起一丝违逆反感的情绪,所以格外的受府上里里外外的下人们的敬重。但是自小身体就不好,从小到大药物就从未断过,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所以更是得府里上上下下的疼惜和爱护。想到这里,青衣小丫鬟就更是气郁了,腮帮子胀得鼓鼓的。
白衣公子见此,似是知道她那小脑瓜子又在想些什么,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无奈地说道:“你这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公子……”
白衣公子摇摇头,拢了拢袖子,转身缓步向舫廊走去:“还不走,待会儿奶娘可又得恼了。”
小丫鬟随即反应过来,“公子等等奴婢!”然后举着伞快步跟上,与那一抹白消失在帘子后面,只留下那木舫悠悠晃荡在蒙蒙烟雨中……
此刻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艘木舫上,一黑衣男子站在船头,身形挺拔,高束发髻,眸黑如墨,周身气质凌厉,仿佛在警告一切外来者“生人勿进”。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紧紧追随着那抹白色,直到它消失在帘后,目光也未挪动分毫。
他身后的紫衣男子手中折扇一打,充满兴味的眼神不停地在自家小弟和那白衣小公子之间打量,待到人家小公子进了舫廊,终于忍不住戏谑开口打趣道:“小弟,怎么,看上人家了?”
原本以为自家那呆愣的木头小弟不会有回应,结果却惊讶的听到那木头回了一声:“嗯。”
紫衣男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结果又被那闷头小子打断:“看上了。”这时,最里面的小桌上传来茶杯木桌相撞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男子才缓了缓神,一改轻浮的态度,正色道:“你想清楚啊,那舫上的可是顾亲王府的小公子,整个亲王府捧在手心里的大宝贝,你可别给我乱来啊……”
“我知道。”不等自家二哥说完,他便打断了话茬,如漆如墨的眸子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像是落满了星星,“我知道的,二哥。”
而此时此景那紫衣男子,也就是黑衣男子的二哥——霍景西则是有些头疼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把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小弟给问候了千百遍。霍景御这小兔崽子,从小就焉坏焉坏的没让他们省过心,几个大老爷们儿费尽力气硬是没给他扳过来。于是在他十三岁那年,霍老将军拍板决定把他送去军队,美名其曰:霍家好儿郎就是要从小培养。原本以为冷冷清清的一呆木头到军队历练下就会有些改变,结果没想到稳重是稳重了,但是人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寡言,更加焉坏,甚至还混了一个大将军的名头回来。这可把霍府上上下下乐得又是挂大红灯笼又是放鞭炮,霍老将军更是抚着那翘起来的花白长胡子笑得脸上就像长了朵菊花一样,连声说道:“好!好!好!”
而霍将军和将军夫人着实也是心疼他,想着他刚刚从边关回来,就让他们两个做哥哥的带着他出门好好散散心,现在可好,好不容易出一趟门,结果这小兔崽子又把人家亲王府的小公子给看上了!
霍景西虽是有些纨绔,但是也是有分寸理性的人,他转头望着在最里侧,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有些无奈地开口问道:“大哥,小弟似乎给你瞧上了个男弟媳,还是大有来头的那种,你不说说”霍景亦放下手中的茶杯,倒没有回应霍景西,反而侧头看着霍景御,温润的眉眼皆带着笑意,温声问道:“景御,你是认真的?”
“嗯。”霍景御垂下敛眼,掩去了眸中翻涌的不知名情绪。
“那倒也罢,既然你喜欢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但万万不可出格,你可知?”
“大哥?!“饶是霍景西也不由得大惊。
霍景亦依旧是温润的翩翩公子模样,轻抿一口清茶,笑道:“景御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随他去吧。“
霍景西撇撇嘴,呆在一旁不做声了,说得也是,就那小子那焉坏的性子,要是数落阻拦他,还指不定搞些什么幺蛾子出来呢。
“不过话说回来,早听说那顾小公子生得十分标致,为人处世也是极好,除了身子骨弱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有这样一个弟媳似乎也不赖?”
霍景亦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没有回答自家二弟,但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琉璃色的眼眸中眸光流转,眉目间不乏有趣。关于这顾小公子,虽然未曾见过,但他在朝内任职期间就听到了不下百次关于他的传言,倒也真真是个聪慧又令人叹惋的孩子。
顾自凉是个早生儿,体虚身弱,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毛病,再加上足月时因为奶娘丫鬟的疏忽大病一场,假如不是那浪迹江湖的老和尚刚刚好路过那京城,那孩子怕是早早的就丢掉了命。不过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也是没那么容易,捡命也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现在的顾小少爷只是微微受点风寒都能去掉大半条命,每天每年都是药浴不断,靠着那苦涩难咽的草药吊着那奄奄的半条命。
不过好在大概老天爷也是对他心怀愧疚,虽然顾自凉身子骨虚弱,但是他的样貌倒是真的生得一等一的好,想起私底下人们对顾小公子相貌的议论,霍景亦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愈发地上扬。
反观霍景御倒活生生的刚刚和人家反了过来,那寡言焉坏的性子不晓得是随了谁。
霍景御年仅二十便在关口立下了赫赫战功,是让边疆最不安分的蛮夷都甘愿投诚的存在,也是当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而他的出身和家世也都是优渥而令人不敢肖想的。霍景御的父亲霍老将军是当朝皇帝的大皇兄,母亲是当朝皇后的嫡大姐,而他的爷爷霍老太爷又是先帝和当朝丞相的结拜兄弟,大哥二哥也是朝廷里说一不二受人尊敬的存在。虽说在权势面前即使是亲兄弟也要反目结仇,自相残杀,但是这样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在他父亲和大伯身上出现,反而他的大伯——当朝皇帝霍旬,自打他们兄弟一出生就对他们格外疼爱,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要好。所以霍景御从小就在别人的羡慕夸赞中长大,但是不同于他大哥的温润,二哥的轻浮,霍景御小时候便始终是一副稳重,不喜形于色的小大人模样,冷漠的待人态度不知道吓哭吓走了多少春心初荡的小姑娘。就因为这个,他的母亲,西门府的嫡大小姐总是打趣他:“你这个样子,以后哪里讨得到媳妇儿哟!”
霍景御每每都是泰山崩也不惊于色的模样,淡定答道:“讨不到媳妇儿,就讨一个相公回来。”那时候哪有人会把他的话当真,顶多当作童言无忌。
霍景亦思及于此,不由得笑出了声,端起茶杯,得,看来小弟那童言无忌倒马上要成真的了,这日子也要变得有趣起来了。
再看顾自凉那边,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一只大尾巴狼给盯上了。
“哎呦我的小公子哟!水上湿气本来就重,叫你好好待在府上你不听,现在又淋了雨,你说说你这身子骨是要还是不要了?”奶娘看着顾自凉带着水汽回来,咋咋呼呼的让人又是烧水又是熬姜汤的,神色焦急。顾自凉的奶娘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也是把这个小公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疼宠,言语间也就多了几分随意和真情。
顾自凉也知晓奶娘的性子,无奈又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道:“王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哪有那么严重………”
“你这身子马虎不得!奶娘给你弄药去,待会儿回来乖乖喝掉,不许偷偷倒掉!”
顾自凉没法,看着奶娘匆匆离去的背影,只求丫鬟可以多拿点蜜饯之类的去去药的苦味。
青衣丫鬟瞧着主子皱着的眉头,悄悄地笑了,顾家人都知道顾小公子啥都不怕,面对啥都是淡然的模样,唯独对药是敬而远之,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泡在草药里长大,所以越是长大就越是对那些药汤之类的越发的厌恶。想到这里,青衣丫鬟又不禁心疼。
“青儿。”
“在,公子有何吩咐。”青衣丫鬟,也就是青儿垂首轻声答道。
“寒山寺现在正是桃花正艳的时候吧……”顾自凉喃喃道,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乎迷离在什么久远的记忆里。
青儿也不打断自家主子的思绪,静静垂首站立在一旁。
顾自凉不自觉地揉揉眉心,定了定神,突然道:“前日霍小将军回朝了是吧?“
青儿回答道:“是的公子。“
顾自凉顿了顿,眼神忽明忽暗,神色晦暗不明,白皙的手紧紧握着小桌上的青瓷杯,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是吗……?”
青儿有些讶异,印象中的公子很难有如此明显的失态模样。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细腻无声,带着凉意,檐下的芭蕉显得愈发的明亮水润。
“明天去寒山寺。”顾自凉放下杯子,“待会儿回府就去给娘亲请安,明天一同前往寺里祈福。”
“是,公子。”
霍景御………
其实,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也是现在桃花烂漫的春日,那个黑衣小子,眸子漆黑明亮得让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