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午饭和往日一样，陈熙趁着间歇时间看了看新闻，齐飞坐在一旁扒拉着碗里的饭。
陈熙会习惯地将盘子里面的菜给齐飞夹去一大半，然后抬着头盯着电视上的画面像是机器人一样向着自己口中送饭。
“吃饭的时候不要看电视。”
啪嗒。
齐飞将电视关了。
陈熙反应了几秒钟，然后和齐飞一起低着头扒拉着饭。
“小老板儿，我长这么大，除了你，没人给我夹过菜。”
齐飞没抬头，只是突然给了这么一句话，陈熙也没抬头，也只是突然听了这么一句话。
原本以为齐飞只是走个过场对陈熙消失得这几天做一个总结忏悔，但是不曾想，他要给陈熙讲述很多很多他自己的事情。
“在我之前，我爸妈还有个孩子，大我十岁，是个哥哥。”
齐飞将吃光了的饭碗拿起来放到了水池里，然后继续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哥哥很聪明，很优秀，是所有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他十岁就学会了中学的知识，可以参加中考了，他琴棋书画，可以说是哪样都通！但是他惧水，很害怕很恐惧。
可他是最优秀的，他不能表现出来，所以他在参加夏令营的游泳课的时候溺水了，众人发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在练习漂浮。他去世了。”
齐飞说着自己哥哥优秀的时候，就让陈熙想起齐妈妈说齐飞优秀时候的样子。
“节哀。”
陈熙想不到其他的词语可以形容自己听到这件事的心情，所以就说出了两个字。
“哥哥去世后，我妈的情绪一直不是很稳定，爸爸带她去各处旅行，奴隶让她放下一切。有一次，她和爸爸去国外，看到了当地住着的一家人带着孩子在沙滩上玩，她决定再生一个。所以我出生了。”
齐飞说到这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呷着水，开始了自己故事的下一部分。
陈熙知道自己刚刚看得很清楚，齐飞下咽的时候，他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一下。
故事的转折也就要到来了。
这一刻，陈熙想让他停下来，不要再说了。
他伸手去按住了齐飞握着杯子的手：“下次再说吧，我要继续招待客人了。”
“陈熙，让我说完吧，我怕你下次直接从我的世界逃跑，再也不回来了。我承认，我怕了！”齐飞把手翻过来覆盖了陈熙的手。
“我从记事开始，他们就要求我优秀，必须优秀，他们会给我看我小时候学说话走路时候的视频，告诉我要像那个时候一样不怕苦不怕累。
逢年过节，我的位置要做在桌子的最边缘，而祖父母身边本来应该是我的位置却是空着的放着一双碗筷，那是我哥的。”
陈熙还记得当年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自己身为长孙，是可以坐在他们身边被各种宠爱的。
这是他童年里最幸福的记忆了，而齐飞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家庭和睦的人却没有这样的体会。
陈熙很清楚，他没法安慰眼前人。
他自认为齐飞这样自带光芒的人儿走到哪都洒下阳光，结果却把自己留在了光亮外的黑暗中。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齐飞未必会藏了这么久才说给他听。
“我长身体的时候，长得胖了点，她就控制我的进食量，让我去学乐器学礼仪学舞蹈，凡是我哥学会的，我都要学，而且要最优秀。
我是他的影子，替代品，所以我不能给他丢人。我在课堂上晕死过去，我要告诉老师，我昨晚学习太辛苦了，其实我好饿。
但是我妈妈永远都不会有错，她会一遍又一遍日复一日地告诉我，她爱我，她很爱很爱我，所以我得优秀，我得回报她的爱。”
齐飞说到这里，店里来了客人。
陈熙系上围裙又去忙了，齐飞换了一件衣服送餐去了。
等到一切结束了，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陈熙挂了打烊的牌子，然后坐在门口等着齐飞回来。
他坐的那个位置就是齐飞这两天坐着的位置。
门口正对对面一栋重新修缮的建筑，两米多的铁皮围墙将视线所及之处堵得死死的，看不见来人，看不见未来。
“小陈回来了啊，我和你说，你这几天不在家，你家门口就坐着个人，从早到晚，坐了好几天，吓坏我们了！”
邻居婶子出门倒垃圾恰好看到了陈熙，连忙和他吐槽。
陈熙只知道齐飞在门口坐着，没想到他坐了那么久。
“他没回去休息吗？”
“去斜对面小卖店买了一次水，然后就坐着。小陈，你没得罪谁吧？”
婶子略显探究地问了一嘴，陈熙摇头，并且再三保证，没得罪人，邻居婶子才算是重新进去。
那家伙确定大学毕业了吗？
可是他好像个傻子！
陈熙想着，脑海中浮现出齐飞坐在这被蓝色铁皮包围的门前，等着不知道归期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
他那么自信吗？
自信到觉得自己一定可以等到他？
陈熙突然呜咽了，鼻子酸酸的，眼眶蓦地就湿润了。
小老板儿，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给我夹菜的人。
齐飞，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等我回家的人。
齐飞是跑着回来的，看到他才停了脚步。
“外面有蚊虫，回去吧！”
陈熙没开口，也没说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坐着，他们一前一后回了店铺。
晚饭是开店剩下的食材做的，陈熙按照惯例给齐飞分了半盘菜。
“我不吃了。胃不太舒服。”
齐飞没隐瞒自己身体不适，这边将自己的碗筷收了就打算倚着休息一会儿。
“床头柜上有胃药，吃过之后喝点粥，锅里有粥。”
陈熙把一切安排得很是圆满，然后开始了自己的晚饭。
吃了药的齐飞就那样捧着个大茶缸站在桌前看着陈熙吃饭。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陈熙没言明自己是在为这几天的突然失踪道歉，但是齐飞却很是默契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怪你，我一直都这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能只有六十五天是健康的。胃疼，干呕，恶心，吃不下去东西，这是家常便饭。
小老板儿，说实话，我在你这小三年，吃下了以往十几年在家里吃的饭。”
陈熙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那是因为他穷，没能耐，没钱。
而齐飞体会这些，却是因为他妈妈爱他。
陈熙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爱了，而他暂时也只能把齐飞对他的好当做是好，而不是爱。
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暂时还无法接受被自己排斥的叫做爱的奢侈品。
陈熙悬在半空中的筷子迟迟没有落到它该去的地方，还是齐飞帮他将筷子放到了菜盘子里面。
“陈熙，答应我，别赶我走，好吗？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怎么会走，这里是我的店铺，我的老窝。我也不会赶得力助手走的，毕竟我不能忘本。”陈熙清楚齐飞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这种时候他只能装作不懂。
尽管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但是齐飞知道有回答总比没有好。
之后的几天，齐飞没问陈熙当时去了哪里，陈熙也没问齐飞故事的后续和谎言背后的原因。
两个人的生活和当时齐飞在校读书的时候一样安宁。
陈熙除了拍摄，就是回来帮忙送餐。
比起之前的不修边幅，此时的齐飞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给人看，其他的都不露出来。
期间，妹妹来了一次电话。
妹妹还是和以前一样，报喜不报忧，然后说些近况，最后提到了齐飞。
得知齐飞还在店里工作，妹妹各种要求陈熙对人家好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然后挂断了电话。
之前的妹妹也关心齐飞，但是这一次格外关心，有种在关照自家嫂子的即视感。
陈熙想，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变得厚脸皮了，才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通话结束后，他依然炒菜上菜，日子依然如初。
直到猴子的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陈熙努力平衡的生活坍塌了。
“陈哥，本来我不想麻烦您的，但是阿飞这人貌似只听您的话，所以这话必须和您说。”
猴子的开场白很诱人，但陈熙很清醒。
“说重点。”
“阿飞毕业小半年了，最近除了些野单子，就是送餐。您想想，艺术学院前三毕业的，毕业就是一堆大公司接触，他愣是一个也瞧不上眼。同期的都是圈子小新人了，他现在可是连名字都没了。最近有几个大公司，都很好，我之前还听阿飞夸过，但是他还是不吭声。”
“我知道，我会劝他。”
猴子和陈熙不是很熟，也没敢说太多不相干的话，最后是在道谢之中挂断电话的。
站在电话边上良久，陈熙是被客人们的招呼声给叫回神的。
店里来了几个谈事的中年人，坐在角落里喝着小酒，聊着天。
菜点了一桌子，但是也没动几口，最后却是笑着把事谈完了。
陈熙被叫过来是来给打包算账的，送走了这桌人，陈熙也有了想法。
他少有地开了瓶老白干倒满了两个杯子，打算和齐飞谈谈正事。
这一次，陈熙也没等到齐飞。
他从傍晚等到了深夜，从深夜等到了黎明。
齐飞没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