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想我寒窗苦读十五载,就是为了今日。
我跟着一伙同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凑了辆马车,舟车劳顿了大半月,屁股早就被颠成了好几瓣。想来总算是要见到长安了,我那屁股上的痛感竟是神奇地消了大半。同行的人也不只埋头苦读了,纷纷扬起脑袋往外望,见一路大好春光,诗句呼之欲出。唉,兴奋归兴奋,不知这来了的几十个人,能留下来的有几个。至于我自己,我这伪造的金龟可别被看出来才好,为了能考取功名,我是真抛头颅洒热血,之前蒙骗了那么多关卡,但愿这次也能万无一失。
跟着马车摇摇晃晃,长安到了。长安不愧为长安,城墙也好似比其他城池高出一座山。这还是头次见的——叽里呱啦说着话——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与我一同等着入关。我悄悄侧过头,从士兵的肩膀旁边瞄过去,长安可真繁华啊。那楼筑得比我见过的树还高,有女子还敢倚在栏杆上向下看,她一定不恐高,又或许这巍巍长安足以扫去她的害怕——即便大意滑下去,还有商铺架的棚兜着,一个接一个紧挨着,能躺在上面晒太阳也说不定。
“没问题了,你可以进去了。”士兵把金龟还给我。
我收好金龟踏出了第一步。实际踩在长安城的石砖上了,我该去换一双鞋,鞋底的泥踩脏了地面是不是不好?母亲给我缝的布鞋还剩一双,左思右想,还是等面圣再换上好了。
我在长安的街道上愣了好久。可算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和最初下决定那热血的心境已然有些许不同,直到踏进长安了我才深刻意识到自己在干会被杀头的事。伪造金龟后女扮男装,和身为男人的书生们去追名逐利,放任哪个话本定都不敢这么写。可我真的这么做了,并且还出乎意料的成功,我每每都要怀疑是他们眼睛不好使看不出我是个女人还是我易容得太像个男人还是我在做梦。而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没什么后退可言了,反正也没被发现,谁又说女子不能为官呢。
我太恍惚,被一个人撞了一下,他连声道歉,我被这一撞撞回神,看清来人面目,竟是个穿男衣的女孩子。还有人和我如出一辙,便产生些好感来:“没事没事,姑娘注意脚下。”
她的表情忽然晦暗不明,上下摸了一遍全身,又拍了拍脸,问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要是看不出来就有鬼啦。细胳膊细腿的,长得眉清目秀,还白净,能不是女孩子吗。男人脸的轮廓我就算失忆了都能不会忘,和女人的脸比起来可是天差地别。我无奈道:“不是换上男装就是男子啦……”
“不可能,刚刚我买东西的时候那个老板还喊我‘公子’。”她这样说,我想可能是老板不好意思揭穿吧。
“那这样的话,下周的殿试岂不是……”她自顾自念叨起来,我明了了,原不止我女作男,想要和男人们一较高下。同是天涯赶考人!我拍拍她肩膀,清清嗓子,用了自己本来的声音道:“我也是。”
她的眼睁圆了,我开始好奇先前这姑娘是怎么过的乡试,莫不是考官真瞎?多想无益,我决定帮帮她。正好我这一路以来可闷得慌,为了不被人发现我是女人,独来独往到要被人当成瘟神。她把我压低声音的话反复咀嚼,总算消化:“你、你也是?”
“嗯,我也是。想不到天下间还有同道中人,真是喜不自胜!”我本想拉她的手以表激动之情,又念到一身装束,悻悻作罢。“不如这样,我们可先去酒楼打尖,坐下来好好叙一叙。”
“公子……真是相见恨晚,这就走,这就走!”她同我并肩走上街,一眼相中在拉客的酒家,贴着墙角弯弯绕绕穿过人群,看起来颇为轻车熟路。到楼上我犹豫起来,进楼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这香味和绿蚁酒大为不同,我心里一下揪紧了。再看身周饮酒作乐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华服在身,这下揪的不止心,还有我那来日无多的荷包。能上这档次的酒楼,这姑娘家境可真殷实。念到我日后还要帮她梳妆得更像个男人,这餐饭权当手工费好了!
“来,不必客气,你我相识一场,这顿饭就请你啦。”入座后她大气地倒上一杯酒。
“多谢姑……兄台,不知你尊姓大名?”我把酒一敬,如今我的酒量可是非常好了。
“姓谢,名吟絮,字还没取,”她凑到我耳边道,“姐姐,你叫什么?”
“鱼寄锦,我也还没字。”我好笑看她坐端正,我何尝又不是一样呢,真想大大方方喊她谢姑娘。
“嗯……那既然你我二人都没取字,不如就地互相取一个?不然大家都有字了,我俩都没有怪奇怪的。”谢吟絮提议道,我夹着筷子往酒碗里点了点,该唤她什么呢?
同为雌兔徬地走,虽不知她的动机,但天下间再无她人了吧。我斟酌着开嗓:“嗯……盟兔?山盟海誓的盟,兔子的兔。”
“盟兔?”她嚼着猪耳朵,眼珠子滴溜溜转,倒还真挺像兔子的。“谢盟兔,不错,不错,那鱼兄的字容我再想一下。”
“不急,不急,你慢点吃。”至此我实觉谢吟絮有些天真烂漫,一路这么走到殿试真是大富大贵之人。
“那不如,就叫遇汝吧?”
哎呀,还真是一看便知的字。遇女没办法直接说出来,就给我的鱼加了水养着。有一天,也许有一天,我可以直接被叫成遇女。
我同谢吟絮可以说是相见恨晚。我知晓了她是扬州人,乘船来的长安,也一道经历了孤僻到被当成瘟神的时候。她的伪装方式相比起我更直接粗糙——往脸上涂黑泥,如此一来人就看不清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谢吟絮来长安后才把脸洗净,毕竟面圣,仪容不整可扣大分。离乡的理由与我也大同小异,考取功名,做个大官,腰缠万贯,吃喝不愁。尽管她把整块银子给伙计时脸上风轻云淡,丝毫看不出为钱所困的样子。
出门在外谁没几个秘密呢,日后熟络了我定能知道真正的原因。
谢吟絮邀我和她同住,我很欣然应下啦。有便宜不占是王八——不是,我差点就要风餐露宿了,她今日接济我,我没齿难忘,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想办法捞她。从前相识的姑娘们,可难有理解我的,听到我要女扮男装读经书、学诗句、考功名,直接把我踢出了交际圈。要不是阿娘再住不了漏雨的屋子了,要是我有爹爹,也不会想到这条路了。
这下有人一道走了,总能更安心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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