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献之回来时已然是墨布挂于天穹,星星满天。善医堂因为今天的突发事件早早落了锁,显得有些寂静。
他从后门进府,就发现后院的杂物房多了三个人,然而良好的求生欲让他没有问季书娇这人哪来的。
毕竟他擅作主张把季书娇从药王谷喊回来想让她办件事情,已然是冒着被打的风险了。
他果断无视掉门内传来呜呜的声音,神色平常的路过,然后直冲前堂。
前堂内,季书娇正将东倒西歪的椅子摆放整齐,又把今日的账核算清楚,这才坐在椅子上喝茶等待她老爹。
临近傍晚时她收到了大师兄的传信,说是苏州绸缎石家还欠着药王谷一笔诊费未归还,要她有空时上门拜访。
她本想拒绝,一般讨债这种事情都是交给谷内的外门弟子去做的,但此时事关她师父,只得让苍鹰传信回去,告诉对方自己会上门拜访。
季献之刚推开门扉,就和季书娇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看向没个正形的小女儿就是一阵头疼,只能找个地方坐下等着季书娇来问自己。
“说吧阿爹,这么着急的把我从门派喊回来做什么?”季书娇提壶斟茶,放在桌案对面。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你别告诉我让我回来帮忙的?”
季献之掀开茶盖一饮而尽这才简言说道:“受人所托,请你出手。”
“谁?”季书娇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虽然是善医堂的少堂主、药王谷三长老的亲传弟子,但因诊金费用极高,基本上除去真正病重的,没有人会请她出手。
“林家。”季献之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季书娇,把这件事情娓娓道来。
“林姑娘嫁去苏州后的第一个月就怀了身孕,起初她那位夫君和婆家还待她极好,每日吃穿用度都比平日里要好上很多。”
季献之又喝了杯茶,继续说道:“等林姑娘怀孕快五个月的时候,结果那家老太太不知道从哪请来了一位‘神医’,这神医自诩能辩腹中胎儿男女,给林姑娘号脉后称其腹中胎儿为女娃,并说这女娃生来就克林姑娘夫家。”
说道此处,季献之幽幽的叹口气,为林芩月的遭遇觉得不平,“老太太一听煞有其事般,不顾孙儿的阻拦,直接一碗堕胎药灌给了林姑娘。这碗堕胎药下去孩子是没了,林姑娘的命也快没了。她夫君悄悄传信给了林家,林家又托我出诊。”
林芩月与季书娇乃是闺中密友,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虽少时生隙渐远,但听闻仍觉愤怒。
季书娇沉默的看向桌案的茶盏,不由思绪飘远到少时,那碟打落的点心和弯掉的银针自始至终是季书娇心中难以解开的疙瘩。
好半晌,她才开口,“所以阿爹你的意思是让我出手?”
“是,为父医术虽精湛,但林姑娘已然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我救不活。而你自幼拜入药王谷跟随李显微习十三针,只有你才可以。”
季献之一双略微浑浊的眼睛看向季书娇,他的女儿他自然知道脾气秉性,那个当年十三针就将人从阎王手中抢回人的小姑娘,始终是他骄傲。也坚信,她不会舍弃一个生命。
果然如季献之所料,季书娇答应了,只是负手离开前又道:“爹你跟林家说好,明日一早就出发去苏州,且诊金我不会因同情林芩月而少要一个铜板,所有药材费用皆由他们自己出,我不负责。”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整个四方街内只有零星的几个早摊点在忙碌着准备吃食。
善医堂门口一位约莫十七岁的少年带着一位白胡子的老人敲响了门扉。
清脆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街道略显突兀,然而周围邻居却如习惯般对此充耳不闻。
季书玉起的早,本打算在庭院中打打拳锻炼一下身体,听到敲门声后只能快步去前堂开门。
“你是林家的小公子?是找我父亲的吗,稍微一等我去叫人。”季书玉虽讶异林家人的到来,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并且认为是来找季献之的,便请对方落座后转身就走。
少年连忙手疾眼快地拽住季书玉的后衣领,然后松手挠挠头说道:“不是,我是来找季少堂主的。”
“找阿妹?”季书玉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后衣领又被人扯了一下。
来人正是刚睡醒的季书娇,她不耐烦的让季书玉别在这碍事去她屋里拿行李。
看到季书玉走后,少年的眼中出现一丝落寂又很快调整好心态,他对着季书娇作揖一礼,“少堂主好,在下林府二公子,林平宣。”
“你阿姐的情况我昨日知晓的七七八八,只是事关重大怎么就你和这老头来了?”季书玉看向那老头,虽然年纪老了些,但不妨碍通过一些细节看出来这人是个练家子。
闻言林平宣又是一礼,他恭敬道:“家父与家母早在昨夜时就先走水路出发去苏州打点住宿了。这位是福伯,之前是走镖的,路上可以保护我们。”
季书娇被他这副文人礼节搞得头疼,皱着眉头挥手让他不必拘泥小节,以平辈关系相待即可。
“你现在前堂等会,我去收拾行囊,快马加鞭赶过去来得及。”
季书娇接过行李,又让季书玉照顾好父母亲后,这才牵着马看向林平宣二人。
“林小公子怎么走?马车还是骑马?”季书娇翻身上马后,将行李斜挎在身后。
“骑马即可,我二人的马匹在善医堂前堂门口,少堂主可先行一步。”
闻言季书娇点点头不再说话,手中鞭子一挥跑出去几米远,带起细细尘土。
目送季书娇离开后,林平宣先让福伯去牵马,随后他后退一步,对着季献之等人作揖一礼,“今日小生先在此谢过各位。他日回城,自当携姐拜谢季少堂主。”
话落,他和福伯二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两日后——
季书娇和林平宣三人踏着夜色疾入苏州城,林父与林母早在城中的客栈等待。
三人的身影刚出现在拐角处,林母就神色激动的往前迈出一步,迎接季书娇和林平宣。
季书娇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店小二后,这才冲着林父和林母点点头,露出个淡淡的笑容算是打招呼。
她和林芩月的一些往事,没必要牵扯两个不知情的老人。
索性林家两位老人也知道季书娇的脾性,并不在意。林母上前接过林平宣的行李后,先是询问季书娇一路上冷不冷饿不饿,见她摇头后才低声询问林平宣怎么样。
林父则是双手作揖,朝着季书娇行礼作为感谢。往日总是精神奕奕的老人,如今因为着急赶路面露倦色,再看他身侧的林母也亦是如此。
季书娇则微微侧身,错开林父的行礼。她抬手托住林父的胳膊,对他摇摇头,“乃医者常情,林伯父不必。”
闻言林父老泪纵横连点头,又与林母二人互相搀扶,眼神中充满担忧。
一行人在大堂内点了三四个菜吃完后,已经是戌时二刻。
苏州城与金陵有些不同,多是临水而建的住宅。此时灯火辉煌,铺天盖地的暖光照亮了半边天。
然而在临水坊内的某处宅院,一阵喧闹声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石府内瞬间灯火通明,有机灵的仆役早早过去报了信。
门口,季书娇将林父等人护在身后,面露冷色盯着拦在门口的护院,“我等无意与其争吵,此乃你们石少夫人的母家你们也敢阻拦?”
然而护院却握紧手中的长矛,冷声道:“还请速速离去,石老夫人下令任何人不得看望石少夫人。”
话音刚落,林母如发疯般冲出来撞向这护院,大声喊着,“你们还我女儿,我要进去看望我的女儿!”
护院躲闪不及受了这记冲撞,随后他皱眉伸手推开林母,道:“还请各位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林平宣手疾眼快接住林母,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看着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母亲他心里也是不好受。
就在林平宣刚要起身说些什么时,季书娇目光看向动手的那名护院,随后她后退半步,足尖借力跃起,以掌为武器攻向那名护院。
她本无意出手,然而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拿那个老夫人的命令来堵他们,也休怪她不客气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了三四个回合,最终以护院实力不济结束。
这边刚打完,那边的府门也开了。
石老夫人拄着拐杖让人扶着走了出来,她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捂着胳膊痛哭的护院,又面色不虞的看着季书娇众人。
“老身竟不知我石府竟有不知道哪来的闲杂人等管事了,是觉得自己有行侠仗义的本事了吗?”
石老夫人话落,深知季书娇本性的林平宣在心里默默捏了一把汗,你说你惹她做什么。
“哦?我等若是闲杂人等,那石老夫人您算什么?”季书娇也不恼,只是抚着腰间玉佩含着笑看向石老夫人,“我身后三位分别是石少夫人的双亲与胞弟,至于我?”
季书娇故作停顿,继续道:“我是前来向石老夫人您讨债来的。半年前您双腿有疾,向我药王谷求医,本是双腿残废我师父耗费三月精力与珍稀药材为你医治,方能使您现如今站在这里指责我等是闲杂人。”
看着石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季书娇在心里乐开花了,然而她面色不显,反问道:“莫不是您欠我药王谷的三千两黄金,忘记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