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少年游(二一)往事、而今

墨澜跟着无常两个,牵着马,在这魔教大本营里畅行无阻。墨澜全程压着帽檐不敢露出太多面容,在前九天的同行中,无常跟他讲了很多魔教、魔教少主、魔教教主一家的旧事,还着重强调过他长得十分相似那位已故的魔教少主。
墨澜虽不信什么父子之说,但是很能领会弦外之音。无常既然重点提到他的外貌有其特殊性,那么就意味着他绝不能在魔教其他人面前露脸。
索性无常地位甚高,而且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地位比他更高的人。往来的兵卒就算见墨澜神神秘秘地挡着脸、低着头,见有无常在旁边陪伴,竟无一人过来盘问。
墨澜一边要小心防备自己的面容暴露、还不能表现得太怪异,一边还要尽可能地记下周遭环境和一路所见。跟着无常渐渐深入腹地,看到越多他越是心惊。就他一路所见所感的情况,他开始有点悔思自己未曾估量风险,就孤身一人进入敌方据点是不是太过鲁莽。
然而,在被这股隐于暗处、势力庞大、声势威严的势力惊心到有些忐忑的同时,墨澜又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能够深入敌穴就近观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之加倍小心吧!墨澜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
无常一直先他半个身位在前方带路,墨澜本以为他要往那些屋宇殿堂处去。结果他带着墨澜越走越偏,渐渐又到了接近深山的偏僻地带。墨澜观周围山形,本以为这是不紧要的边缘地带。但是一看这周围的布防和建筑的分布,又觉得这里处处显得很重要一般。
心中疑惑,但是进了这里墨澜就不好对无常随时发问,只能自己默默记下异常之处。再往前走就是断崖,无常停下脚步,回头对墨澜道:“小主人,你把马系在这里吧。前方有一条下山的小路,因为位置隐蔽,所以守卫不多。等后面事尽,小主人要离开可以从这里走。”
说完,无常扫了一眼小路那边,又补充:“找不到路也没关系,骑上这匹马,马儿自然识得路途。”
墨澜在斗笠下点了点头,却并不立马依言将马匹放开。无常也不催促他,而是叫来一个卫兵,将自己的马牵走。至于墨澜的马,无常也帮着解释:“这位小兄弟马上就要回堂口,我看天时也晚了,这匹马就先不归还。省得他走的时候又要去登记一次。”
卫兵还有些犹疑,无常又道:“这件事记在我头上就可,与你们无关。邓总管若是责问,你们让他直接来找我。”卫兵这才欠身行礼,牵马走人。
墨澜在旁边听他们的对话,等卫兵走远了、其他人也离得很远,他才问:“听你的谋划,你似乎要做一些违反你们教规的事情?”
“是。我下山的目的就是迎小主人回归接掌圣教,若是被长老高层知道小主人已经回来了,他们绝不会放小主人离开的。”
“所以你才这样、这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何不干脆就完成任务,反而要冒叛教逆上的风险来帮我隐瞒?”
“因为我事先已经答应了小主人,若是小主人知道真相后仍不愿留下,那无常保证小主人去留随意。既然有言在先,自然不能食言而肥。”
“我不可能会留下来,我再跟你说一次,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那就算无常赌输了吧。”
墨澜顿了顿,牵着马走到山崖边。山崖下面灌木稠密,完全看不见有什么小路,墨澜也不多看,将马系在崖边的大树下。他回过头,看了看无常,犹豫了很久才问:“你隐瞒我的行迹,若是被你的上峰知道,判你忤逆,不给你‘十日附骨断’的解药,那你不是死定了。”
无常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满是胜券在握的意味,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他温和道:“那时就看小主人是否怜悯,愿意替我解毒了。”说完,他也不等墨澜说话,直接折身往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走去:“小主人请随我来。”
墨澜仍是跟着无常,走了一阵后渐近人列密集处,这才看出这显得很怪异的地方竟然是一片陵墓,因为地形和夜晚的原因,离得远些很难看清楚,只会让人觉得怪异。
墨澜借着走近的机会,就着火把光芒匆匆一扫,首先看见的是一座合冢,碑面上写着“天命祥授圣教千秋圣王诲墨骁/圣母诲白梨之墓”,以及下面一行小字“圣王驾去,仙骨不留,仅寄衣冠以悼哀思”。
墨澜也知道魔教前教主墨骁死于七剑合璧,尸骨无存。如今看这碑志,如果这真是墨骁与其夫人的合葬墓,里面确实只会有几副墨骁衣冠。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座合葬的陵墓,一直被压制的不安骤然翻腾起来。原本他并不信无常说的那些关于他身世的话,可一看到这座合墓、看见墓碑上的两个人名,他却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在过去九天中,无常跟他讲了太多魔教少主相关的事情,内容详尽到无常知无不言。也许正因为这样详细的介绍和描绘,如今他只要看到名字,就会想起他们生前的故事。这样,名字就不再是个符号,而是活生生的已经故去的人。
如果……如果无常说的是真的,那这两个人,就是我的祖父祖母?不!不可能是真的!绝不可能!
墨澜在心里阻止自己再往这方面去想,但是前些日子无常的讲述已经不知不觉间深入到他的心里。让他现在就算逼自己不许往那边想,这些念头反而像是捂不住的烟,不断从阻止的思维缝隙间冒出。
不知何时,墨澜身上已经开始出汗,手和身体都渐渐紧绷起来。他下意识想去握长虹剑,握空了才想起来为了不惹麻烦,长虹剑被他用剑套包着背在背上。不能触碰那把能让他安心的长剑,墨澜觉得更加烦乱躁动起来。
这股烦乱和恐惧不仅像从记忆中出现,还从那方墓碑上涌来。好像墓碑上的两个名字真的和他建立起血缘联系一样,墨澜觉得自己的手脚竟然有些微微发僵,跟着无常的步伐也变得迟缓起来。
他想问无常他们要去哪,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问出口。但是斗笠下的眼珠已经慌乱到时不时飘忽了视线。
“小主人也看到了,这里是教主和夫人的合墓,但是少主并没有葬在这里。”无常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声音虽轻,却把墨澜吓了一跳,竟脱口而出:“为什么?”
无常笑了一下,继续轻声说:“少主青年早丧,教主一时不能接受,又不忍少主之躯付以一炬、化为残灰,更不忍少主长埋地下、泥销虫噬。因此造了一座地宫,并凿了一块千年不化之玄冰造了一副冰棺,将少主的身躯封在冰棺里,使少主之躯经年如生、万年不朽。”
又道:“本来教主将少主之棺椁安放在地宫中,是想打败七剑复仇,用七剑之头颅祭奠少主之后,再让少主入土为安。可是教主却丧命于七剑合璧,所以少主的棺椁就一直停在地宫之中。”
墨澜听见那句“用七剑之头颅祭奠”的话直是皱眉,心中极是不舒服。但他也没有打断无常,而是听他继续说下去。等听到魔教少主之棺椁一直未曾入土之后,他猛然明白无常要带他去看什么。
封在不化寒冰里万年不朽、容貌如生的躯体,一定保持着生前的模样。而无常早就提过自己的外貌和魔教少主几乎一模一样,无常是想让我看看魔教少主与我相似的面容说服我吗?
如果是这样,那未免太小看我了。墨澜强行无视心中那烟缠雾绕般飘忽的不安预感,只在心中冷笑。
不说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光凭外表相似就断定有血缘联系多么荒谬。只说墨澜本来就怀疑无常有其阴谋,那么就算整出来一个与自己十成十相似的人,自己也一定会怀疑是假造。若是没有其他证据,墨澜可不会轻易就相信所谓的血缘之说。
只因,墨澜以前从未想过、到现在也坚信着、自己的身世可能离奇、可能有难言之隐,但绝不会混杂了魔端之血。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走到守陵的卫士面前。这些卫士也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没等到他们完全走近,已有人出声喝止:“来者何人?”一边有五六个卫士围了过来。
“是我。”无常表明身份,等到那五六个卫士走近,问:“护法?您为何深夜到这王陵来?”时,无常拿出一面令牌,递给为首之人:“我刚从外面回来,如今需要进地宫去看看少主。这是长老令牌,你们勘验一下。”
为首之人勘验令牌无误,齐齐弯腰行礼后,他将令牌交还给无常,又看向墨澜:“这位是?”
“这是被指调跟踪小主人的暗卫,他带回来一些小主人的消息,正因如此我才带他来地宫的。有什么不妥吗?”
“既然是护法带来的兄弟,自然没什么不妥。请护法和这位兄弟稍候,我等这就去开启地宫之门。”
无常点头还礼后,和墨澜一起跟着那人向地宫走去。一路穿越人丛,墨澜只是低着头,安静肃敛的样子,但是手脚僵硬感却越来越严重,心脏狂跳、背后出汗,眼睛不断地不安张合。
他不知到底是无常讲述的那些过去往事影响了他的心态,让他心生紧张,还是……墨澜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座合墓——还是冥冥之中,某些血脉的关联在召唤他。
不是!一发现自己的思维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扯上偏途,墨澜立马警醒起来。他伸手去压了压斗笠,以让自己的手不再僵硬。
等视线被调整好后,他在斗笠边缘看着前方灰衣人的背影,突然醒悟自己竟然已经落入到对方的陷阱中,被其影响了心态。
作者有话说
    无常擅长观察,他看出来墨澜年纪轻、江湖经验不足、心地善良,但是很聪明很敏锐、心智也十分强大。所以在最开始的办法没达成预想的效果后,他果断对墨澜用怀柔示弱、暗示引导的方式,让墨澜一步一步走入他的布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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