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少年游(二五)乱

带着这个疑惑,墨澜继续往下翻。下面一连三封都是墨尘寄出的信件,从他的信件描述中,墨澜一点一点看见当年七剑沦陷的过程。最后一封墨尘寄出的信件,则是很直白地表达七剑已经完全为他所控,连教内叛徒陆迢也掌控在手。
墨尘在信中询问,七剑合璧引出麒麟之后,是否暂留叛徒陆迢一命,带他回教审判,再处以极刑。墨骁的回复异常简单:杀,莫留后患。
三师父说,这位魔教的少主啊,就是一只奸滑狡诈的狐狸、一头不择手段的恶狼,耍起毒辣心计,和他老子真是一脉相承。那残恶手段,也十分向他老子看齐。这位少主大人刚刚出关的时候还算人模狗样,口称立场有别、风度无尤,行端坐正,好像清白。
然而他表现的君子之风,只是占据上风时居高临下的施舍,胜券在握时对对手的轻蔑嘲讽。明知势力天渊之别,仍要假惺惺的装作公平争斗、实际是装出来讨好他自己怪癖的伪装画皮而已。
倒也不能说他表里不一、是个伪君子,因为魔教少主认知的“伪君子”和正常人认知一般都有偏差。他有如此行事方式,全是因为,他觉得的正大光明就应该是这样。因为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歪的,意识也是歪的,如此歹竹要出好笋,那真是奇迹。
陆迢说出这段评价时,窦之雨也在场,当时还调侃陆迢说他不愧是曾经的魔教护法、魔教少主的救命恩人,对这位少主倒是了解颇深呢。
然后陆迢当即又故意摆出一副嫌弃和避之不及的表情,直囔囔说小神医不要挖苦我了。
墨澜也仍记得当时的情况,几位师父在谈论旧事,放他们几个小辈在亭子外面玩。他看两位师父的热闹看得开心,当时就把注意力从和小伙伴们的游戏中移出来,兴奋地问窦之雨对这个“魔教少主”有什么看法。
然后呢?墨澜想起自己当时突然回头问出这个问题时,原本在笑闹的三师父和小师父一下子凝重了脸色,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看向满脸好奇期待的自己。最后小师父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很是勉强。
哪怕当时年纪还小的墨澜都看出来了,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样没大没小随便参与到大人的对话中时,小师父窦之雨才字字斟酌般地说:“这位魔教少主,虽然行事狠辣、作风残酷、滥杀无辜、没有任何宽宏悯弱之心……”
既然小师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墨澜认为自己突然插话的行为并没有冒犯到两位师父,因此赶紧站了起来,继续满脸期待地看着小师父,等他继续说话。
窦之雨仍然十分犹豫慎重,说话慢吞吞地:“但也不能否认,他确实也是个奇才。论才智计谋,他与七剑旗鼓相当;若论其邪功之威力,在纪虹未曾领悟火舞旋风剑法最高剑意之前,七剑单独任何一个和他单打独斗绝对都是败局。”
“所以这个人的武功很厉害、也很聪明是吗?”那时墨澜这么问,眼睛里是明亮的期待。他没有立刻等到回答,他又看到三师父陆迢和小师父窦之雨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的,他的武功很厉害、也很聪明,甚至能算是奇才。他半路转去学剑法,却能在极短时间内练会长虹剑法,确实可称厉害。”
“但是他还是败给了爹爹和各位师父们,而且那时,爹爹你们只有七个人,他却又千军万马可供他调用,所以还是爹爹和师父你们更厉害!”
“嗯,虽然单论个体力量互有强弱,但魔教整体力量是绝对压倒七剑的。”
“小澜明白!小师父,那是不是还可以这么想呢?这个魔教的头领虽然手下有很多势力,但从你们讲的七剑合璧最后一段故事里,这个人却是凭一己之力潜入七剑为乱。啊,也不对!那时候爹爹失去了功力,七剑里还有叛徒,所以也不算他凭一己之力潜入啦。”
“……小澜,你为什么对这个这么关注呢?”幼时的墨澜歪着头看向两位师父,只觉得他们的表情很是奇怪,“小澜只是想学习!爹爹说过,人要学会从失败、过去的经验、朋友、对手等等方向都要找到学习的途径。”
他记纪虹的话只记住了一个大概,此时突然要说出来,顿时察觉自己竟然忘记了很多,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和懊恼。然而,窦之雨却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夸了他两句。
“原来如此。”墨澜抬头去看时,两位师父最后目光既是欣慰,又是感慨,其中更有很多看不懂的其他情绪,那时的墨澜并无法分辨,也没有在意。如今一想,却觉得往事里处处都有暗示。
“哗啦”纸张一声裂响,惊回了墨澜跑飞的神智。他一看手上,竟是自己不自觉的意识激动,导致一个用力将手里的信纸扯裂了一点。这些信件保存如此完好,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墨澜对此有些歉意,却又不知该怎么道歉。他偷偷看了一眼无常,看出他完全不觉得在意,因此也将那点歉意咽了回去。
墨澜继续看着手里剩下的信件,墨骁在督促墨尘的同时,对纪虹的下落仍十分在意,一连两次的信件里都提到让墨尘赶紧找出纪虹的下落。而墨尘却显得甚不在乎,甚至在回信里宽慰其父,说纪虹自诩正道,坚韧顽强,一定不会做出以自身性命要挟的事情。
为什么他们认为爹爹的性命能够要挟到这个魔教少主?墨澜又想起十天前第一次正式见到无常时,他说自己爹亲阴差阳错,和魔教少主结契标记,并且是稀世罕见的契型标记。如果这是真的,那魔教如此在意爹爹的性命安危倒说得通了。
如果……如果是真的……墨澜背后又沁出一层冷汗,信心越发摇摇欲坠,崩溃的裂痕也越发扩大。
事到如今,只能继续往下看,传承的、继承的是人是魔、是善是恶、是完全光明的血脉,还是混合魔徒的半血、总该有个结论。
墨澜将信纸全部塞回信封里,带着湿透衣服的汗水继续去看那些信件。地宫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冷得如同数九寒冬、又像幽冥炼狱,更让墨澜的心脏挣扎于冰火两重天。
两名少年剑客坐在客房里,守着一壶茶等天明同伴到来。他们也不甚认真地聊些其他的事,但是话都是只出嘴、不入耳,实际心思还全部系在不知所踪的墨澜身上。
等啊等,等到油灯耗尽、等到水干杯空、等到天色微明。早起的客栈伙计已经起身来卸下门板,准备开门迎客。这时,贺明欢和陆汀风都听到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劳驾!我要找名叫贺明欢和陆汀风的少侠,请问他们住在贵店吗?”
贺明欢和陆汀风对视一眼,都跳了起来。两人一手抄起放在桌上的佩剑,争着跑出门去。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那位身穿蓝衣的明艳少女亭亭立在客店大堂之中,正在和伙计说话。少女面容清妍俊秀,清新亮丽犹如晓露芙蓉。
“晓晴!”贺明欢和陆汀风同时喊道,然后并肩三步并做两步走下楼梯,走向沐晓晴,陆汀风眼里全是激动:“你终于来啦!”
“欢欢你好、阿汀你好。”沐晓晴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既然要找的人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也就不需要客栈伙计带路。沐晓晴大方地给了一笔赏钱作为答谢,又托付了自己的马匹,接着就回头看向贺明欢和陆汀风:“下面人多眼杂,我们上去说话。”
“没问题,我定了回廊整整一边的房间,前不靠街、后不近梯,绝不怕任何人偷听。”贺明欢炫耀着自己的考虑周全,引来陆汀风一声“切”,得到沐晓晴一个赞许的微笑。
三位少年回到房内,为了避嫌将房门开着。他们幼年相遇、多年知交友谊,情谊不比手足兄弟浅。就算是就别重逢,也无需客套,直接迅速地切入正题。因为怕现在已经进了敌人的地界,讨论的声音也压得极低。
贺明欢是第一个接到墨澜留信的人,这几天也一直在调查,知道的信息最多。此时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清楚:“……从这种种迹象来看,小澜就是怕对这幕后黑手打草惊蛇,所以才决定冒险和对方走一趟。”
沐晓晴沉思片刻,问:“欢欢你说小七是进入湘界之后跟丢的,那时距离现在也有好几天了。有小澜布下的千里香,小七它们也没有找到小澜么?”
“对方是魔教中人,肯定没那么讲江湖道义。进入湘界后,虽然小七它们还能找到千里香的痕迹,但是分布特别无序,东来一圈西绕一道,所以小七它们暂时就被绕晕了。”贺明欢摊了摊手。
“这些魔教之人可真是奸猾!那现在要怎么办?继续追踪千里香还是另外找其他的痕迹?还是告知师父他们?”陆汀风说,“虽然现在告诉师父他们也有些晚了——”
“我赞同欢欢的观点,这事暂时还是别告诉师父们,我们先想想办法吧。”沐晓晴说完,就陷入沉吟。沐晓晴的年纪比他们稍大一些,江湖经验更足。贺明欢和陆汀风深知她心思缜密,所以她思考的时候也不打扰她。
“欢欢,虽然千里香的散布乱了,但是存在于那些范围你是清楚的吧?”
“当然!”贺明欢何许人也,听沐晓晴这么一问,立马把这几天他摸查到的千里香散布地点按照一定的路线归类,一一跟沐晓晴说明,记忆十分详细、思路非常清晰。陆汀风取了纸笔开始在纸上画简图,画图同时把他觉得的要点标出来。
有默契在心的伙伴一起干活,效率就是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庞大纷乱毫无逻辑的线索就被三人梳理出来。沐晓晴拿着陆汀风画出来的简图,用指尖一一指着各处标记,时不时画一两个虚无的圈。
等她把整张图纸都认真看了一遍之后,悠长地呼了口气:“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魔教旧址很近,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魔教旧址找一找。”
贺明欢和陆汀风对视一眼,贺明欢问:“我和阿汀都想过魔教旧址,但是又害怕方向有误。千里香留香时间也就这么几天,要是找错了,我们就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沐晓晴微微一笑,招呼两个伙伴凑近了看:“你们看,其他孤立的地方先不管,这些能够连成线的路径,都有一个共同的中心点,那就是魔教旧址。魔教之人虽然想混乱路线,但只要他们的目的地是唯一的,那么再怎么绕圈子,最后都必须前往目的地。”
“既然如此,处于这么多线路中心的魔教旧址就显得很有可能了。”
贺明欢和陆汀风本就考虑到这点,如今沐晓晴已经拿出比较可信的论据,他们都点头赞同。陆汀风直接站了起来:“那我们快点出发!我记得魔教旧址在一片大山之中,本来就踪迹难留,去晚了怕是什么都发现不了。晓晴,劳你继续忍耐、辛苦奔波。”
“找到小澜最重要,这点苦还是抗得住的。”沐晓晴一一看过两位伙伴的脸,抿着嘴忍俊不禁:“倒是二位少侠、一个变成乌鸡眼、一个累成石板脸,可比我辛苦多了。”
“晓晴,别笑话我们了!”
在准备出门前,陆汀风拉了拉贺明欢,用眼神问他要不要把那个猜想告诉沐晓晴。贺明欢犹豫了一瞬,叫住沐晓晴:“晓晴,你有没有想过小澜为什么会自愿跟着魔教的人走?魔教之人又为什么不对付我爹他们,而找上小澜——就,你对小澜的身世有没有什么看法?”
沐晓晴沉吟片刻,不回头说了一句:“自然想过、也有看法。但是此刻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我们先找小澜要紧,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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