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角楼一直站到夜幕铺下,再召来步辇把自己抬了回去。
寝殿里开着无数无形石楠花,楚夜桥在花香的氤氲中走向最深处。
妄玉还是和在南风馆时当小倌一样,楚夜桥把平天冠摘下来,看着榻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想着。
他坐在榻边,不发一言。
小倌慢慢支起身,坐起来,把身上还披着的轻纱拂去,迎接客人。
一个名字是“楚城”的皇帝。
他楚夜桥摁住小倌在他大腿根的手,低头看时却只看见一个发顶。他摸索着,掐着小倌的下巴让那人仰起脸来。楚夜桥倾身,和小倌鼻尖相触。他死盯着袂玦的眼睛,预料之中一无所有。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把那人身上的伤养好了,却也好像什么用都没有。
楚夜桥发泄似得吻住小倌的唇,帷幔被振落下,竟遮住了满席风月。
待红烛燃尽,夜幕严丝合缝地罩住皇宫,寝殿里的两人共卧一榻。
楚夜桥抬手接住从窗棂露进来的微风,说道:“我们出去遛一遛吧。”另一只手指尖一动,摸不到什么温热。
楚夜桥一抬手,就召来流水的宫人服侍他们更衣。
夜里的御花园,月光和星光都被怪峋的磷石挡住,仅靠宫灯的那点微光照不亮繁花的模样。
他们遣退下人,在御花园赏景,如梦似幻。
“还记得一个叫‘那尔扎汗’的客人吗?”
“当然。”小倌紧了紧披风。
他们慢慢踱步,进入湖边的小亭,未斟茶。
“他爱你。”楚夜桥这话落得非常轻,也不是个等待回答的话。
楚夜桥的指尖摩挲着茶杯的杯沿,接了满杯的月色,问道:“你爱他吗?”
小倌“铛”的一声把茶盏倒扣在石桌上,说道:“不爱。”
“缘由?”
妄玉叹了口气,说道:“我为什么要爱他?”
“他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他吗?”
时间在月色的流淌下溯回过往,给楚夜桥镀上将军的黑铠,连着小倌也衣冠楚楚。
妄玉的眸光把月色揉碎,破开一切虚幻,像以前楚大将军跨下的战马。
这句话是不需要回答的,楚夜桥也没有回答。
缘由他再清楚不过,那尔扎汗给了小倌他心中最好的,但那不是小倌心中的最好的。
我要给袂玦他心中的最好的。
他们踏过一路白茫,也踏过一路黑漆,最终步入寝殿,共渡一场良宵。
“将军,今个又跟哪个大臣吵了?可有人殒命?”小倌在颠鸾倒凤间,呼错了名讳。
“不过吵了一架,死了一个。”
“这皇帝有什么当头?吵架来得?”
“我只想当个花花公子,现下成昏庸皇帝未必不好。”楚夜桥又往里进了进,将月色撞得更浓了些。
“你还打算当几年啊?”那轮弯月顷刻间又泄了满席的月光。
“看这些砧板上的鱼肉什么时候翻身了,我还真挺佩服他们,当了几辈子活王八的人还这样能忍!”
“掀翻了将军之后又能怎样,还不是世世代代因果轮回。”
床幔轻颤,绰约了身形,描摹了真相,勾勒出不可触及的梦幻模样。
此后五年间,大端的皇宫里也就只有叫骂声,求饶声和笙歌声。北漠的部落在开头那几年还不敢轻举妄动,后三年就隔三差五地进犯。每次进犯皇帝就一定要御驾亲征,一征二征再三征,皇帝五年间也不怎么理政务。
楚夜桥理所应当地开辟了个乱世。
人间的王八们终于有忍不住的扎草台班子反了。
是夜,月朗星稀得不详。有传,反叛军今夜篡位。
满宫的侍者们都大包小包地偷溜出宫,不顾所谓的“宫禁”。就连皇帝身边的侍者都走光了,难得楚夜桥在宫中也无暇去管。
他和小倌战得正酣。
寝殿外脚步声梭梭,楚夜桥和另一个人并非听不见,只是何必管呢?
楚夜桥不想做皇位,那人也不想居正宫。既有人反,何乐而不为?
他们在寝殿中风月,他们在寝殿外杀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