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吞灵玉(二)

次日,去拜访老师。
老师是个茶迷,于是投其所好,将病人家属送给他的铁观音带给他。
读研期间偶然听老师提起过,他的博导曾经开展过一项秘密实验,正是关于呼吸方面的。只是后来实验突然停止,数据被处理得一干二净。
更加诡异的是,老师的博导曾经是医学界的大牛,后来竟然出家了,没过两年病逝,那项实验就随着他的去世,一起埋入地下。
知道实验的人不多,但是出家的消息传得极快。医学生们总是忍不住猜想,大概是这位大佬参透来生命的真谛,忽而觉得高处不胜寒,索性去找精神寄托了。
人家牛顿晚年不都转向研究神学了嘛!
只有老师知道,他的导师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后续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多半是因此那项实验。这个秘密在他心底埋藏了几十年,直到江蘅今天的来访,他才得以吐露心声。
只是当年到底有哪些人参与来实验,至今是否有生者,至于那项实验与医院的怪病到底有没有关系,一切都不得而知。
从老师家回家的公交车路过市公安局,市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唐沁是江蘅的老朋友,他让唐沁帮查那两个人的基本资料,今天正好顺路,索性就亲自去看看。
虽然是周末,但公安局加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犯罪分子不知疲倦地扰乱着社会治安,作为正义之光的人民警察就要与之斗争到底。
办公室里,一位身着警服的女警正对着电脑,查阅资料。单从背影来看,略微偏瘦,一头齐肩短发让整个人显得更加干练,直挺的脊梁更让人多了几分正气。
然而这位女警的正脸却生得十分甜美,一张口却又是御姐音,反差颇大。
江蘅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有交谈声,他自然不能去打扰人家工作,就只好等在门外。
几分钟后,办公室内出来一位男性青年,差点与他撞个正着。
二人仅仅对视一秒钟,就在江蘅准备道个歉的时候,对方冰冷的脸色硬生生的让他憋回去那句“不好意思”。两人擦肩而过,就在擦肩的瞬间,江蘅忍不住用余光瞥来一眼他的侧脸,然而正尴尬的是,对方也正在用余光瞥他。
余光的对视,江蘅看到对方的面相温文尔雅,完全配得上“谦谦君子”这四个字,然而那双眼睛,仿佛与这张温和的脸格格不入,眼神深不见底,若要看得久了,都害怕自己会被吞噬。
不知为何,江蘅心底油然升起两个字——亡灵。
他正准备进唐沁办公室,只听对方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啊?”江蘅脑子里快速检索,他只要看过一眼,基本上都会留个印象,更何况此人的特点那么突出,但是这人跟他脑子里的那么多人根本无法对号入座。很显然,没见过。
江蘅礼貌地笑了笑:“认错人了吧。”
虽然真的没见过,但江蘅还是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穿着卡其色风衣,白衬衫的领口与风衣领交叉得恰到好处,此人身上散发着某种特殊的贵族气质,气场强大到让人有些畏惧。
江蘅走进去,唐沁以为还是刚才那人,对着电脑的脸并未抬起来,“忘了拿什么吗?”
“唐警官!”江蘅哭笑不得,“我确实是来拿东西……”
唐沁听着声音不对,连忙抬头,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吆,原来是江济世,好久不见!”
他二人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后来大家各自为了心中的正义,一个去了医学院,一个去了警官学院。尽管很久没见,见了面也无需过多的客套话,开门见山就好。
“我要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唐沁这张甜美的脸上掺杂着一丝丝的不安,“江蘅,你跟我说实话,你要他俩的身份信息做什么?”
江蘅那么聪明,当即就察觉出来唐沁面色的异常,心里一顿,“出什么事了?”
唐沁招手示意他到电脑前来看,自己简单概括给他听:“这两个人,一个因为入户抢劫连杀了一家三口,另一个绑架撕票,被判了死刑,可是毫无例外,在执行前一天莫名消失了,至今了无音讯。”
莫名消失,而不是失踪……
唐沁的声音都随之颤抖,难以置信地盯着江蘅,“当时并没有公开,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江蘅生得一双桃花眼,笑起来能勾人心魂,可一旦眉头紧蹙,加上那张清冷的脸,就让人不寒而栗。“他们出现在医院,只有心跳、没有呼吸……”
“什么!”唐沁两手拍在桌子上,突然站了起来,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一直盯着电脑里面两个人的照片,“你……你确定是他俩……”
“确定。”
唐沁还在等着他否认,谁知道对方就这般斩钉截铁,自顾自地抱怨起来,“不会真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吧?”
这位唐警官抓人永远冲在最前面,可唯独怕鬼。江蘅也没想到,世界上真有这么离奇的事情,他倒是不害怕,只觉得对不起唐沁,索性转移话题:“你办公室刚才出来的那个人是?”
“前不久出了点状况,邢队带一波人去查别的案子了,人手不够,他是外聘的侦探顾问。”
听到“侦探顾问”这四个字,江蘅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能不能整点阳间的东西?他不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我看他那么年轻,就不怕是骗子啊?”
“这让我怎么说呢?先甭管骗子不是骗子,凶杀案发生在市区与郊区的交界,就是电影院那块,没人敢去。正好人手不够,就借机找了个炮灰……”
炮灰……人家没有人权的嘛!
江蘅显然关注错了重点,但是思绪立马被唐沁拉了回来——交界处、电影院。
八月十五日夜,他发现两人送来医院的时间都是农历十五,索性便选择中秋节晚上去一探究竟。
今年的天气比往常要冷,江蘅仍然穿着他那件红黑格子衬衫。到了郊区,没有高楼的遮挡,夜风毫不留情地从他的身体略过,周遭的杂草被吹得沙沙作响,也清冷的月色恰好般配。
江蘅从来都不理解,为何月色最冷的这一天代表团圆,他反而觉得尤其凄凉。
踏进电影院时,曾有过后悔的一瞬间。而后来,他每每想起,都很庆幸自己没有转身离开。
电影院半掩着门,刚一踏进去,一股夹杂着年代感的灰尘和蜘蛛网迎面扑来,江蘅下意识地捂住口鼻,闷声磕了两声。月光渗进来,倒真有恐怖片里鬼屋的味道。
他不到三十岁,却总是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活得太久、太无趣了,时不时地就想找些刺激,或者说是作死。因为医生这个职业,他看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使得他忍不住去想,他会以何种方式告别人世。
任何生命都没有区别,终将回归尘土。可是,人究竟为什么而活?
他的背后,正站着一个身影,像他的肩膀伸出手。
出于第六感,江蘅当即捏紧手术刀,转身刺过去。对方往侧面躲闪,刺了个空。对方当即抡来一拳,江蘅被惯性向前带动一大步,险些吃了这一重拳,好在一手撑在座椅上,直接翻了过去。
他并没有给对方先下手的机会,手术刀在指间转了半圈,抓住对方打来的拳,另一手将手术刀刺出去。手术刀方才出去一半,对方的另一只手就抓住江蘅的手腕,往后猛地一拉,江蘅从座椅上借力抵抗,又跳了回来。
在两道力量的对抗下,两人同时重重地摔倒在地。手术刀也掉落到一旁。
江蘅胳膊肘正好砸在地上,险些骨折。疼痛之际,之间对方已经站起,再次朝他进攻。
来不及多想,也许是潜意识里将死之人的奋力挣扎,他抓起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刺进对方的胸口。他当即愣住,下意识地去扶他,却无意中碰到对方的大动脉,对方竟然没有心跳!
“你是什么人?”江蘅似乎问了句傻话,没有心跳,还能是人吗?
扎进他胸口的手术刀却是沾了血,一滴滴在江蘅的手上,血自然也不是热的。
“走。”这人并没有再向江蘅出手,他一手扶在江蘅的肩上,表演了一场瞬间转移。
地点仍然在电影院,只不过江蘅感觉到受到一股能量场的控制,将他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那人仍然在他身边,显然没有再伤害他的意思。
电影院的银幕里出现黑白画面,一条长河渐渐地出现在视野中,起初水声很小,紧接着愈发声势浩大、波涛汹涌。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江蘅倒吸一口凉气,转向身边那位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满腹疑问一个还没说出口,就被告知:“少废话,不要动。”
这……明明他一句话都没说好吗?
借着银幕和月色的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周遭的白骨,从外形来看,大多已经被风干风化,显然是有了年月,当然也有新的。大概推测,此处应当是所谓的“祭祀之地”。
总而言之,不干不净的。
“肉体凡胎也敢往这里闯。”对方不屑地吐出一句,手一挥,两者又会回到来现实。刚才看到的一切骤然消失。
“看来今夜不会发生什么了,白跑一趟。”
江蘅一时没缓过来神,僵硬地被对方拖走,心底的十万个问什么,现在一个都不想问,但是冲着对方责怪的语气,他还是忍不住怼上一句,“我何其无辜?”
脱离危险区,对方才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冷冷地说:“我救了你一命。”
“您难道不是想杀我?”江蘅没好气地回他,动了动生疼的肩膀,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稍加思索,露出来罕见的浅笑,江蘅这才认出来,他是今天在市局遇到的那个人。
“姓宗,叫有明。”
“明者,大智也。”江蘅脱口而出,好似这句话早就刻在他的脑子一般,稍微顿了顿,玩笑似的对他说:“谢你的救命之恩,走了。”
宗有明愣在原地,那句“明者,大智也”在脑子中回荡,等到回过神来,江蘅的背影已经被茫茫的夜色吞噬。
破碎的时间线往前推移,也曾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明者,大智也。你就叫‘有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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