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司命笺(三)

绿袍少年被关禁闭这三个月,黑袍少年隔三差五便来找他,每每来此,都会带上许多糕点,他自己喜欢甜味,就默认对方也喜欢。
“阿沅,我今日给你带了桂花糕、山楂糕、栗子糕、荷花酥、花生糖。”黑袍少年怀里抱着一个黑包裹,小心翼翼地将其护好,人还未从阁楼上跳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对方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毫不见外地坐在绿袍少年的对面,把桌案上的书推开,将包裹里的糕点一一摆在绿袍少年的面前,“阿沅,这是我从皇兄那里偷来的,一个没吃,趁着热乎的赶紧送过来与你一同分享。”
无论黑袍少年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绿袍少年都不为所动,依旧捧着自己的书,次次如此。
黑袍少年连着吃了三个,还没等到绿袍少年的眼神,于是拿起一个栗子糕,塞进他嘴里,“阿沅,你快吃一个,都要凉了。”
“我不爱吃甜食。”绿袍少年满脸嫌弃地嚼了这个栗子糕,甜的让他生不如死,随手弹开掉在衣服上的碎渣,抬头便瞧见黑袍少年狼吞虎咽的模样,伸手擦去他嘴角的碎屑。
尽管对方是冥皇的小公子,他俩之间却并没有过多的礼节,多半还是因为这位小殿下太过随意,自然就没有什么君臣的身份之别。黑袍少年的年龄小他两岁,加之黑袍少年在人前不受待见,他便有些恻隐之心,对他稍微没那么冷漠了。
绿袍少年的师父是冥界大司命,而他日后也会成为大司命,辅佐属于他的那个唯一的冥皇,冥皇的不二人选自然是大公子。每每想到这里,绿袍少年就更加同情小殿下,日后他便不能与他有过多的接触了。
绿袍少年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从书转移到了黑袍少年的脸上,他忽而动了一个歪心思,冥皇之位为何只能是大公子?可看着眼前这位小殿下吃的憨样,很不聪明,便不由地感叹自己在瞎想什么呢?况且大公子是司命笺选中的人。
“阿沅,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黑袍少年被他吓了一跳,因为此前他都是不屑于看自己一眼的,说话也都是很敷衍的“嗯”、“哦”。
这位小公子不受重视,就连大名都没有,只有一些顺口的外号。绿袍少年收敛了目光,拿起书继续看起来,翻到其中的一页,他不由自主地读出了声:“明者,大智也。”
他转头望向黑袍少年,对方还是那般不太聪明的模样,“明者,大智也。你就叫‘有明’,如何?”
“有明,有明,”黑袍少年细细地读了两遍,欣喜若狂地站起来,迈着滑稽的小碎步,走到绿袍少年那边坐下,撒娇似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有名字啦!‘有明’、‘宗有明’,真好听,谢谢阿沅。”
“你别碰我。”绿袍少年的脸上始终没有过多的神情,嫌弃地将黑袍少年推开,将脸迈过去,继续读书。
小殿下连个名字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先生教他读书,至于功法什么就更无从谈起了。绿袍少年偷偷地瞥了眼那个吃完就睡的小殿下,此刻正躺在桐木椅上,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殿下可想读书认字?”
读书、认字,黑袍少年从来没奢想过。他一听到这两个词,瞬间来了兴趣,从桐木椅上跳下来,蹦跳到桌案旁,盯着绿袍少年的书,只看到上面奇奇怪怪的图案,“这是字?”
“不是这个,”绿袍少年从身后的一整面书架上挑来一本,递给他,“你先读这个,我教你。那殿下想学功法吗?”
“功法是用来打架的吧?我不喜欢。”
“不喜欢那就不学,咱们来识字。”
绿袍少年仔细地教他,离三个月届满的时期越来越近,出了阁楼,他俩便不能经常见面了,故黑袍少年来的次数更勤,有时甚至买通内侍,晚上直接睡这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黑袍少年最喜欢这句话,他几乎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惜这会儿,单纯是觉得这句话好听,并不能深入理解其中的堂奥。
三个月终究是满了,最后一天傍晚,绿袍少年一如既往地伏在案前看书。前几日下了大雪,今日已经停了,霞光照进来,洒在他的案前,将书页都染成了深紫色。
晚霞的光色逐渐褪去,夜幕降临,繁星装饰着墨色天空,夜风深幽冰冷,月色映着雪色。
已经到了子时,灯燃尽最后一滴油,整个阁楼瞬间陷入黑暗。绿袍少年并无睡意,他在等那位古灵精怪的小殿下,可那位小殿下今夜并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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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蘅蓦然睁开眼,眼前是他熟悉的摆设,茶几、沙发、吊灯、挂钟……
他盯着手中的长符,其上的凤凰图案好像有一点的颜色更加深了,他并未在意,将它装进锦囊,而后便继续闭目,回想着方才看到的场景。
看到的一切都太过清晰,不是梦,而是一个人的回忆。他在心境里看到了某个人的回忆,那位黑袍少年是宗有明,那么这个回忆应当是绿袍少年的。
不过少年时期的宗有明那么古灵精怪,与现在简直判若两人。江蘅怕自己的走路声打扰了他休息,便脱了鞋,悄悄地推门进去,坐在他的床边。
人到暮年,对许多事都看得云淡风轻,心底的那根弦已经很难再被拨动,唯独抵不过那句“少年老”。
宗有明依旧是一副年轻的模样,只是这颗心到底是多大的年龄,他无从知晓。
那位绿袍少年而今安在?界河底,无人问津。
江蘅细细地打量着他这张脸,脸上的划痕让人看了难免心疼。比起划痕,对比起那张稚嫩的少年面容,如今眉梢上的沧桑更令人心疼。
这张脸实在让江蘅产生了某些难以说出口的念想,他慢慢地凑近,心跳随着距离的缩短而跳动地更快,加快循环的血液涨红了脸,红至耳根。他闭上眼,嘴唇轻轻地点在他脸上最大的伤口处。
偷亲一下,就一下……
时间不早了,江蘅准备起身离开,不料被对方抓住了手腕,微弱的声音从他的唇缝里飘出来,声音太过微弱,江蘅凑上去也没听清。
“阿沅,阿沅……”
无奈之下,只能被宗有明这么抓着手腕,他竟然趴在床边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宗有明的床上,衣服还被换了,当即意识到不对劲。
见到宗有明走进来,他条件反射般的拽了拽被子,抱紧自己,蜷缩在墙角,直勾勾地盯着宗有明,“宗有明,你对我做什么了?”
“咱能别这样吗?你看我长了一张趁人之危的脸了吗?”宗有明原本一张冷漠脸,硬生生地被他逗笑了,“我醒来时,发现你趴在床边睡着了,总不能没良心地让你继续那么睡着,就给你换了衣服,好歹是我救命恩人。”
宗有明还不明就里地补了一句:“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江蘅做贼心虚起来,眼睛四下乱看,“那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离开那个地方就没事了,只是在那里待了太久,需要慢慢恢复。”宗有明端来一杯热牛奶,送到床边,“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喝完再睡会。”
“这次怪我没摸出小丑的底细,还连累了你。”宗有明坐在床边,看着江蘅端杯子的手,手背上的划痕,以及他脸上的划痕,有的地方还会渗出细小的血珠。他再次道歉:“对不起……”
“害,别介意,我要是真怪你,就不会去找你了。”江蘅喝完牛奶,将杯子放在床头,竟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自从从心境里看到那个黑袍少年,他就越发觉得眼前这位冥皇可爱动人了。
“你消失的一段时间,我去过电影院,”江蘅脑子里蹦出电影院的画面,再回想起来,胸口都仍然隐隐作痛,“还在那里看到了冰魅。”
冰魅!宗有明一听到这两个字,瞳孔骤缩,面色当即沉了下来。面对江蘅,却也只能尽量克制他对于冰魅的厌恶,不放心地问:“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江蘅察觉出对方的异常,该来的总会来,刻意的回避毫无意义,“她说她占唐沁的身体,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能让见阳光,这怎么回事。”
见到宗有明的沉默,江蘅只好退一步,“看在我这么勤奋好学的份上,不教有点不厚道哦。”
宗有明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以他自以为的浅显语句说出来,“你看到的冰魅是白发赤瞳对吧?其实那是只是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已经死了,跟人界中人的灵魂又不太一样。”
合着灵魂还分成了好多种?江蘅听得云里雾里,“她的身体又是怎么死的?”
“还记得那日白无常叫她叛徒吗?就是当叛徒的代价。”宗有明的手指拇指抵在食指关节处,指甲快要戳破了皮肤,“她背叛了师门,间接害死了她的师哥,后来又背叛了投靠的组织,被他们诛杀。”
江蘅砸了咂嘴,“果然是个蛇蝎美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砰”的一声,门被砸开了。
宗有明立马出去查看,江蘅披上羽绒服随即跟上,只见唐沁倚在门旁,正用斜眼看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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