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萧浮意听着耳边颇有韵味的吟诵声,再看四周华灯如昼,若非早已偷偷掐过自己而感到疼痛,他都要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之中了。
“阿意。”吟罢前人的词作,白子生的目光从头顶的浩瀚星河落回到身边人之上。
萧浮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温煦的笑容,转而问道:“殿下带我私自出宫,当真无妨?”
“第十遍了,阿意你怎么就是问不厌烦呢?”白子生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浮起丝丝无奈。
萧浮意并非喋喋不休之人,实乃白子生今夜的所作所为太过惊骇,让他不得不在意。
今天是七月初七,刚好是七夕节,虽是佳节,却同他这个质子没什么关系。
至少在夜幕降临之前,萧浮意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曾想眼前黑影一闪,竟有一道身影从院墙直直落入院中,若非凭借熟悉的身形认出了来者何人,萧浮意都要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刺客趁着有夜色行刺来了。
明明是不速之客,来人却是一副应邀前来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往里走去,还不忘拽上发愣的萧浮意。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笑脸,还有他手中捧着一套常服,萧浮意很有理由怀疑这人是个惯犯。
“太子殿下……“
“换上。”
白子生怎会不知萧浮意是想拒绝,在他开口前便把话堵了回去,只催促他快些更衣,莫要辜负佳节良夜。
“殿下……”萧浮意目光艰难地看着他,私自出宫已是不妥,何况自己还是质子的身份。
白子生如何不明白萧浮意的担忧,压低声音道:“阿意你且放心,宫中隐蔽的路线我知道不少,平日里也早已摸透走熟,此番你我小心行事,定不会教人察觉。”
呵,果然是个惯犯!
话说至此,萧浮意没了退路,只好在白子生威胁要替自己更衣时,咬牙答应了他的荒唐要求。
“阿意可还是怪我?”霸道了许久,白子生忽然放低姿态,话语也染上了几分歉意。
若是初相识,萧浮意可能还会上当。可同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萧浮意早已明白这人以退为进的套路,对他故作的歉意没有任何回应。
“阿意?”
没有回答。
“当真生气了?”
仍是没有回答。
几番道歉无果,白子生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瞥见沿街的一家铺子时,目光热切地跑了过去。
萧浮意见他忽然步履匆匆,本以为是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可转念一想,贵为太子的他又怎会对民间俗物兴致勃勃,想来是遇见了熟人吧。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萧浮意驻足原地,静待白子生归来。
这一等虽非漫长无边,可也耗去不少时候。
同来时一样,白子生回来的时候也是步履偏偏,唯一的不同便是手里多了油纸,更准确的说是多了油纸上面的两个巧酥。
“来来来,阿意快些尝尝这巧酥,据说这位娘子做的巧酥可口至极,食之可以忘忧。”
萧浮意不是没尝过美食,只是这“忘忧”的说法未免太过夸张,一看就是有意吹捧。
“只怕不是巧酥忘忧,而是娘子的美貌令人忘忧。”萧浮意的本意是想调侃,话说出口却觉得有些酸溜溜的,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好在白子生没有在意,笑盈盈地递上糕点,点头道:“阿意猜得不错,这位娘子的确貌美如花,只可惜早早地嫁为了人妇,现在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
听到这位女子已经嫁人,萧浮意没有来的松了口气,对递到眼前的糕点也少了几分敌意。
形如花瓣,色味俱佳,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萧浮意咀嚼着嘴里的巧酥,心中作出如许评价。
白子生无须多问,笑着咬了一口剩下的巧酥,惬意地享用着。
用过点心,两人走走停停,期间话语不断,可仔细分辨却能发现白子生说得多,萧浮意只在关键处答上几句。
“殿下。”眼看就要到城门口,萧浮意见白子生还没有驻足的意思,脚步变得踟蹰起来。
白子生明白他的顾虑,却不多做解释,像在宫中那样,一把拽过他的手臂,越过了这座城门。
走出了城内的灯火通明,繁华的外衣便随着两人的步伐层层褪去,只余头顶最质朴的浩瀚星河。
许是难得有这般无拘无束的机会,白子生走了一路也不嫌累,倒是萧浮意腿脚有些酸麻,想要停下歇息了。
行至田间乡野处,但见一位男子抱着孩童,帮他将编好的花环戴到牛角上。
“哈哈,牛牛戴花真好看!”孩童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
白子生对眼前这一幕很感兴趣,侧身问身边的人,“阿意可知那位孩童为何要替耕牛戴花?”
萧浮意虽然久居深宫,但还是听过牛郎织女一类的传说的,而白子生贵为太子,显然也不会这般无知。
一时猜不透对方的心思,萧浮意只得回忆了一下,大致讲了讲缘由。
传说西王母用天河把牛郎织女分开后,为了让牛郎能够跨越天河见到织女,牛郎的耕牛便献出自己的牛皮,让牛郎能够凭借此物追赶织女。
当然,结果仍是有情人未成眷属,只得喜鹊搭桥,一年一见。
白子生沉默着听完了萧浮意的讲述,完了忽然将手掌一拍,毫不吝啬地称赞道:“之前没发现,原来阿意还有讲故事的才能,日后若为人父,你的夫人怕是不用担心家中孩子何人来哄了。”
萧浮意不过是照着记忆把故事大致说了一遍,没想到会被如此吹捧,甚至还扯到了他娶妻生子的事,若非亲身所历,谁能想到一国储君竟有这般胡扯之能?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不值得殿下如此。”
从“子生”到“殿下”,白子生微微皱眉。
“阿意真是小肚鸡肠得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况且我还祝你儿孙满堂呢,怎么你就同我置起了气?”
若论争辩,萧浮意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敌”动他不动,坚守一个“默”字。
只可惜,他“默”敌不“默”。
耳边一声声的“阿意”,若有朝臣在侧,怕是会瞠目解释。
堂堂太子竟低声下气讨好一个敌国质子,真是昏君行经!
彼时的萧浮意到底年幼,没忍多久便破防了。
不仅如此,他还被得寸进尺的某人拉着躺在草地上,卧看牵牛织女星。
“你瞧那边。”白子生伸出手指在虚空勾画着,“那是牵牛星,那是织女星,真是银汉清浅却分隔了有情人啊。“
萧浮意起初还顺着他手指方向仔细分辨,渐渐地目光边浮散了,唯有耳边的声音清晰如旧。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又听他念起前人的诗作,萧浮意神思愈发飘远,而当白子生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游荡的神思瞬间收拢。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从头顶的璀璨星河到笑语的身旁人,看似亲密无间,相隔的距离想来不会比银河更短。
一瞬间,萧浮意的眸光黯淡了。
多年之后,每当他想起兰夜的情形,仰望空中繁星之时,心底深处都会涌上一股空虚落寞之感。
那是他无法挣脱,却又不得不去逃避的。
家国天下之间,有些事终究是不得语的。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