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玉小姐?

醒来竟已到了晚上,虽然我没有睁眼,但是我感到了那股子夜晚才有的凉意和气息,以及,树上怎么软软的?我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在昭月怀里。
“怎么样?我够意思吧。你这人生三大爱好,除了白凌之外,我都可以完美满足。”
“你偷听我和无明聊天?”
“我就不能是刚好也去吃个早餐?”
我转头看了看树下,“他下午就醒了,又跑到这间屋子里,我就把你抱过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小心,生怕把你弄醒……”我打断他,“他进去多久了?”
“两个时辰左右。”
正说着,他推门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已然画好了全妆,穿了一件浅蓝底色带暗粉碎花的长裙,整个人显得十分清丽,随后他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行得很快,一个时辰后到了维南镇上一家酒楼。
这座酒楼是远近闻名的风月场所,里面不仅菜肴丰盛,还有一众长得极其貌美的男男女女,他们只卖艺不卖身,皆为身怀绝技之人,有的擅长弹古琴,有的擅跳舞,有的歌声迷人。我和昭月一路跟着他,他并未从正门进,带着一个丫鬟从后门,后门早有人在等待,见他来了就说道:“玉小姐,您可算来了。”说着就把他迎进去。
“玉小姐?他不是曹孟桂?”
“肯定是用的化名啊。”昭月说道。
这位玉小姐在后台整理装束,我和昭月现了身,他依旧一身银白,腰间插一把折扇,昭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一挥手将我化为一身青色。
“果然还是青色衬人!”昭月说道。
“哪个颜色都很衬我。”我笑道。昭月走过来,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摇着头进了酒楼。
找位子坐下后,戏台上还没开演,菜已开始陆陆续续上了,一道腌渍小黄瓜令人胃口大开,接着是杏仁佛手,干连福海参,五彩牛柳,肉沫烧饼,正中我下怀。正吃着,戏台上开始了,只见玉小姐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身段极美。
“旧有那白素贞与许仙,今有我与郎君……不识对面来人,几番愁肠泪儿,何处低垂?”
一曲唱罢。“好!”昭月鼓掌道。
玉小姐向台下投来目光,作了一个致谢的礼便下台了。
不一会儿,有丫鬟到桌前传话:“公子,我家小姐请您到后台一叙。”
此时我还紧握着手中的烧饼,抬头冲昭月挤眉弄眼了一番,昭月起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拉我,我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桌子上的一盘未吃完的海参打翻在地,心疼了我好几个时辰。
到后台之后,远远看见玉小姐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梳妆,丫鬟将我拦下,称小姐与公子有话要讲,请我到一边等候,推我到角落哪里是请嘛!
我叉腰圆目远远盯着昭月与他谈笑,话毕,昭月示意我过去,我一时戏瘾发作,挎上昭月的手臂,捏作男声道:“什么私密话儿要讲这么久,害人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玉小姐捏着一角锦帕,偷偷笑着,昭月一脸的尴尬。
“二位公子,世上最快活之事莫过于江湖有缘相逢,不嫌弃的话,可否到我家中坐坐?”
“你家中有甚好吃的?”
“应有尽有。”
“那甚好甚好。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就去坐坐吧。哥哥。”
我边说边摇昭月的手臂,故作天真,我才没那么贪食,见着如此好的顺竿爬机会,哪个聪明人会不要?
除了昭月。呵。
在我百般央求下,昭月终于答应,我坐上了玉小姐的马车,从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居然一应俱全,比我和昭月坐的那辆还要舒适。
“哥哥?他是你哥哥?”玉小姐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他是你的情郎呢。”
昭月一口茶喝得急了,咳嗽了半天。
此次的马车行非常快活,因为玉小姐一直在问昭月,你有没有心上人?可有婚配?家在哪住?等等媒婆专属问题。我窝在马车角落里,一边靠着昭月温暖的肩膀,一边品尝各色点心,差点都要忘记自己要干嘛了。
马车一路开到了钱来客栈,玉小姐投身于与情郎的倾心交谈中,根本不知情郎暗地里的小动作,直到撩帘下车才发现异样,而此刻我已经从背后将他敲晕,放在肩上背进了客栈。
“被人这么喜欢真是心累,虽然我已经习惯被人这么喜欢了,无奈,怎么这世上偏偏没有讨厌我的人呢。”昭月在背后幽幽说道。
“嘿,这里。”我回头笑他。
“谁在说话?看不见。”他耸了耸肩。
客栈里,流芳在一张桌子上呼呼大睡,张二前躺在桌子下面奄奄一息,其余众人依旧被定着,我将玉小姐放在地上。
“张二前,他可是你说的曹孟桂?”我问道。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每次见曹孟桂,他都用不同的声音。”
我转向被定住的众人,“谁指认曹孟桂,就将功补过。”
我示意昭月将他们放开,谁知昭月一放,他们便想跑,如此,定,放,定,放,重复数遍,他们才意识到与昭月的悬殊,遂而放弃。
虽然他们是曹孟桂身边的守卫,但依旧没人能指认,一个,两个,在漫长的指认过程中,玉小姐终于醒了过来。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他先是吵嚷了一阵,接着又说道,“严坦,这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人能指认他就是曹孟桂,终于到了严坦,很显然玉小姐认识他,且交往匪浅。
“他不是曹孟桂。”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我知道曹孟桂是谁。他……”
“我就是曹孟桂。”玉小姐打断了他。
“很好,我早知道你是,为你犯下的错赎罪吧。”我拿起麻绳走向他。
他向严坦使了个眼色,严坦一脸焦急却不再开口,然后他闭上了双眼,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既不会杀你剐你,也不会打你骂你,反而我要每日好吃好喝地关照你,只是得把你关在笼子里,可惜你再也照不了那菱花镜儿,对镜画眉了,再也不会有人看你杨柳细腰,听你百灵唱腔了。”
“不,我应该给你镜子,好让你看着你看重的容貌如何一天天老去、枯萎,看看你的身形如何一天天臃肿……”
“不……”玉小姐尖叫道。
“你……你们究竟是谁?”玉小姐气出急腔。
我没有答他的话,从桌子上拿了一瓶水向他浇去,“在那之前,换回你的男子装扮,勿污了女儿名声。”
“你……你们到底是谁?”玉小姐,不,也许该叫他曹孟桂,一脸惊恐道。
“非要按资排辈的话,恐怕我叫你声重孙子,你都受不起。”
“他不是曹孟桂!”严坦突然喊道。
那,真正的曹孟桂在哪里?
……
“他不是曹孟桂。”
“严坦,我不准你说。”玉小姐在一旁道。
我站在严坦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她做了这样多的坏事。”
“是我的母亲。”玉小姐突然说道。“我作为她的儿子,理应代她受过。”
“少爷!”严坦喊道。
我真不知道是为感人的母子情流泪还是动人的主仆情流泪,有钱人的情感是情感,普通人的就不是吗?那个受伤的老人,那个挨饿的孩子,那些被逼签卖身契的村民。
“也许人间确实存在代人受过,但在我这儿,谁做的错事就自己赎罪。带我去找她。”
“不必了。我这不是来了吗?”客栈左边一扇窗户应声而破,好浓的一股妖气,昭月捂住鼻子,向我说道:“一只黄鼠狼精,让我来。”
他挽起衣袖,在空中指指划划做了个结,便将那妇人定住了。她从半空跪坐在地上,珠钗坠落一地,好不狼狈。
“奇怪,你使了什么法子,我在村子周围循看时竟没闻到你这股妖气。”昭月捏着鼻子,走到她身边问道。
她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你们,我的仇早报了,早知道你们来,我就躲得远远的,谁知道这个蠢货竟被你们捉了来。”
她是说玉小姐?
“我自出生起就已知自己不入母亲的法眼,自是不敢惊扰母亲,只是母亲何必大费周章来救我,自己逃了去便是。”
“你……”
我最烦听牵扯不断又乱糟糟的家长里短。
我走到曹孟桂面前,“大家都是妖,你说说看要报什么仇?”
“我当年还未化人形时,就在这周边生活,拜月时被人看见,后来有人发现了我的洞穴,用一只放了剧毒的烧鸡害我性命,如果不是我吃了一半便察觉异样,恐怕早没命了。世人都说我们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将奸猾偷盗冠在我们头上,可是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那时我便暗暗发誓,我不会伤害这个村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我要折磨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
“用吃的害人,真是卑鄙下流。可是你可曾想过,并非是这村里人人都如此,你这样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与他们何异?”
“呵。”她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让我来替她把没说完的补上。”玉小姐说道。
“混账,你给我住嘴。”曹孟桂骂道。
“你永远不愿意承认我这个错误吗?还是今日我死到临头你也不愿承认我的存在?”玉小姐吼道,他的声音嘶哑,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全然掩盖了他的一副姣好面容。
他继续说道:“你那时并未暗暗起誓,相反你还相信着人,不是你吃了一半才发现,而是有人告诉你,然后你便感动,化为女身去报恩,在生产我的时候现出了原形,最终打破了你对人的幻想,所以你恨我,你恨我是因为你认为是我毁了一切,你以为我有多情愿来到世上,有多情愿我的母亲是妖,而我的父亲是人,这种大不韪的家!”
“你怎么知道?”曹孟桂的声音小下来。
“我出生也就算了,可偏偏我还是个男子,没有继承你的半点妖力,你更讨厌我了,贬低,辱骂,我从小就习惯得理所当然,我日日装扮成女子想讨你欢心,你却更生气了,我还记得你说‘你以为披上太子衣服就是太子了吗?你永远都是丑陋的狸猫,丑陋的人’,我再烂,可我也是你的孩子。”玉小姐的面目狰狞,哭得声嘶力竭。
半晌,他擦了擦泪,虽然已经满面通红,但他还是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捋了捋自己弄皱的衣衫,极缓慢地开口道:“你已经将我父亲杀了,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你的恨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我管不了你,更不配管你,今日我先上路。”
他说完,便抽出严坦身上的剑,自刎了。他抽剑的速度很快,连昭月也没有反应过来。
“不!”曹孟桂高声叫道。
玉小姐的血喷洒出来,鲜艳刺目,他躺在血泊里,看着他的母亲微微笑了,那个笑容十分天真,就像他只是困了,急忙忙要去睡一会儿。
曹孟桂此时竟一下冲破了昭月的结印,结印虽破但想来也伤了她七八分,她顾不得擦嘴角的血,扑到他身边,轻轻地抚摸他脖子上的疤痕,他还没彻底睡着,断断续续地说:“即使如此,可是……我……我……从未真的……恨过你。”
曹孟桂如在梦中恍然惊醒一般,哭出声来,她的哭声从呜咽到嚎啕,他终于睡去了,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曹孟桂抓过他手里的剑,向自己颈部划去,昭月扔过一个杯子,将剑击落在地。
“给众人一个交代,现在不是你该死的时候。”昭月说道,他的脸色淡淡的。
曹孟桂安静下来,她的头发散落一地,我这才仔细端详起她来,她并不老,在玉小姐府上的时候,我听见下人说老夫人,便自然想到白发,想到枯槁。她并不老,也许是妖的缘故。
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昭月向我和流芳招了招手:“流芳你去放村民,清清你去把小豹子放了。”
我正准备去玉小姐那里取小豹子,刚刚转身听见她笑起来,如银铃一般悦耳,我听见她唱起来,“不识对面来人,几番愁肠泪儿,何处低垂?原本以为你我是天上比翼双飞的鸟,谁知我却是那住进笼里的雀儿,郎君,勿要怕疼,我这不是刀刃,是我那颗被你千刀万剐的玲珑心,我这就将它赠与你……”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