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侍疾

等霍锦城再出门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他一路踱步往前走,路过八珍楼时,看到门口的木牌上写着“特供虫草老鸭汤”便顺路进去要了一份,还要了几样下酒菜和一壶黄酒。
八珍楼临街,窗外还有供人坐观美景的栏杆。霍锦城凭栏斟了一杯酒,朝西北望去,隐约可见青绿的山峦像巨兽的背脊般蜿蜒。这山虽也起伏不断,却不像月戎的库尔车山脉一般粗犷巍峨,更像一群青年男子同行,由远及近,高低错落,青绿周身,生机盎然。
霍锦城喝下一口酒,想要再看看那曲线优美的山峦,却被街上疾驰的马吸引住视线。
那匹马通体枣红,马上有一人,着藏蓝色锦袍,身形挺眼熟。
霍锦城放下酒杯,望着对方疾驰过长街,向城外去,又回头看向对方来时的方向,百姓都已自觉躲到路边让出一条路了。
在晟京,长街纵马虽不常见却也不罕见,除了加急军报会以这种方式直呈入宫,还有些骄纵的官家子弟,公侯之后,偶尔也会闹上一闹。先帝和太上皇十分忌讳此事,因而少有人去触霉头,但征和帝向来怀柔,即使触犯,惩罚也不疼不痒,因此屡禁不止。
看起来他数年不在京中,治安远不如从前。
霍锦城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翻身越过栏杆就离开了酒楼。到楼下时,才看到跟在马匹后面狂奔准备拦截的禁军兵马司士兵。
为首的人百夫长一脸震怒,从霍锦城身边跑过都没行礼。霍锦城顺手抓住一个跑在后面的士兵,询问情况。
“回大人,是……是固江王府,跑了个……偷马贼。”那士兵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回答:“王爷说要活的,还要我们……千万不能伤到对方。”
霍锦城心里有了底,知道这大概是赵云屏又惹怒了赵翼,出城暂避,便放下心回府,却没料到正好遇上从秦府回来的檀灯。
“秦家怎么说?”霍锦城等着檀灯下轿,却见檀灯面色沉重,又追问道:“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大好。”
檀灯用衣袖拂去薄汗,示意霍锦城回去再说。
等两人回了主院,檀灯才回答:“今日在下去秦府试探老夫人的意思,还没聊清楚,却见固江王也来了,还说要亲上加亲。”
霍锦城皱眉。决定让檀灯去秦府提婚事的那天下午他就去找了赵翼,当时赵翼明明答应了,要为赵云屏另觅夫婿,放弃秦芝的。
“无妨……许是堂叔吓吓堂妹。他那两家说是亲上加亲,但王位要是给了秦芝,赵家就算断后了,若是秦芝入赘,秦相就算断后了,到时秦老夫人左右为难,必不会同意。”
檀灯颔首,不再多言。
霍锦城正在思考要不要将软鞭可能来自广罗山一事告知檀灯,房门却忽然被人敲响。
老管家周伯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霍锦城和檀灯打开门,看见一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持刀立在门口,是一名御前侍卫。
那御前侍卫忽然一手握刀,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奉圣上口谕,请国公夫人入宫为太后侍疾。”
檀灯一愣。目光有些迟疑地望向这名御前侍卫。御前伺候的人一般不会向臣子行大礼,何况是皇帝的贴身护卫。
霍锦城看出檀灯疑惑,介绍道:“他是御前侍卫,你可以叫他卫二。”又转向卫二:“太后要让世家女眷入宫侍疾,为何是你来宣圣上口谕?”
“回将军,太后称病不见旁人,圣上心中着急,想请夫人入宫看看。”
霍锦城摸不准宫里出了什么事,看向檀灯:“你需要带点侍从么?剑十三和六刀能让你带进去。”
剑十三和六刀以及卫二一样,都是沈雁栖为霍锦城训练的暗卫,只不过卫二被霍锦城派在征和帝身边专门保护着。而今日不是内侍来宣旨,是卫二前来,说明征和帝希望霍锦城重视此事。
檀灯摇摇头,垂眸看向卫二:“卫大人稍等,我去取药箱。”
“不可!”卫二连忙阻拦:“圣上说太后讳疾忌医,若是夫人带了药箱,恐怕就见不到太后了,圣上的意思是,让夫人以请安为由去看看。”
霍锦城与檀灯对视一眼,都感觉宫中似乎出了事。
今早刚换上的礼服正好派上用场,檀灯立刻出门上轿子。因雨后路还有些滑,轿夫走得慢,轿子到宫门口时已是下午。
檀灯整理了一番礼服,从轿子里出来,捏紧了手中佛珠,递了牌子给华仪宫诸位请安。
不一会儿,内宫里出来一名宫女,将他带入华仪宫。
“原本娘娘卧病,是免了众人请安的,不过听说是夫人您,就特许了。娘娘还是喜欢夫人的。”就那么不过一刻钟路程,引路宫女还不忘说好话。
檀灯颔首。
宫女又道:“不过太上皇去年底去西雍避寒,得过一阵才回来,夫人怕是见不着了。”
檀灯静静听着,目光始终正视前方,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周围。突然,他停下脚步,指着西北方一处角落问:“那是什么?”
宫女停下滔滔不绝的嘴,看过去:“是陆芜花,南边进贡给娘娘的。”
陆芜花产自南边的程川郡,花大如小儿手掌,单瓣,花色唯有湛蓝、大红与纯白三种,香味清淡,多用作观赏与制作花茶。但面前的几株陆芜花色较深,香味较浓,颇有几分怪异。
宫女见檀灯一直盯着那几株陆芜,便解释道:“这花快谢了,花色也就不如之前清丽。”
檀灯屏住呼吸走近几步,又问:“是何时进贡的?”
宫女一愣,回忆道:“何时倒是不清楚,奴婢入宫时,这花就已经在了,平时并不能见着,只有每年上元夜过后就会看到一丛陆芜开着,最多到二月初就谢了,许是不太适应京中水土。”
“太后……很喜欢这花?”
“那当然,娘娘专门在西偏殿建了个池子,命人灌满热水,再从地下将热水引至花池旁,就是想让这花多开会儿。”
“每年,娘娘都亲自摘下花朵做茶。有时太长公主也会采一些。”
檀灯将手伸向一朵已经枯黑的花:“这花我可以采吗?”
“夫人说笑了,这是进贡给太后的花,采摘得要太后的命令。”宫女匆匆拦住他道:“太长公主是得了太后特许的,王妃别让我们为难啊。”
檀灯点点头,收回手,也没觉得不悦。
宫女见他放弃,忙道:“夫人快走吧,娘娘还在等您呢。”
檀灯颔首,跟着宫女进了慈宁殿。
一进门,檀灯就闻到一股莫名的清香,他下意识地翻过手,又想起上一次来华仪宫后,就抽空把随身的那串木珠给了霍锦城。不过霍锦城也没带,不知道他放在哪里。
“赐座。”
太后的声音从帷帐后传来,显得很虚弱,檀灯乘机问:“太后近来可有身子不适?”
“无妨,只是着了凉。”
“可喝些姜汤,或用姜汁辅以牛乳喝下。另外殿内燃炭熏香时,需开窗透透气,屋内太闷也容易染病。”
檀灯说着,环视屋内的窗户,又看看屋内几个宫人,都没有反应。
“不用了,哀家怕冷风吹进来再着凉,待会儿出门走走就好了。”太后掀开帷帐看向檀灯:“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就不绕弯子了。”
“太后请说。”
“先帝当年共有四子成人,太上皇勤于政务,只留下皇帝一个孩子。晋王去世留下锦城、锦菱,越王那儿也没什么消息……”
檀灯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皇室子嗣凋敝,哀家实在不忍。”
檀灯有些迟疑,这一刻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征和帝与太后联合起来,借侍疾为名暗中敲打他。
“当日太傅上书请婚,哀家一力赞同,就是想着给晋王留下点香火。”太后情深意切,说完,还轻叹一声,像是无声指责。
算算日子,檀灯跟霍锦城成婚也有两个月了。檀灯抿着唇,无言以对。他跟霍锦城一直分床,怎么可能留下香火。
“若是……若是……”
突然,门外内监道:“娘娘,小颜太医来请脉了。”
太后那句话没有说完。檀灯松了一口气,帮太后掖好帷帐。
大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一名俊秀的青年挎着药箱走进来。
“参见太后、王妃。”
颜白果行了礼,跪到脚踏前,拿出腕枕和丝帕为太后诊脉。
檀灯停了片刻,忽然道:“天色不早了,晚辈告退了。”
太后刚想挽留,檀灯又摸出一本小册子,道:“让长辈忧心,晚辈实在惭愧,只能奉上曾经抄录的经文,希望佛祖保佑太后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内监接过那本册子,檀灯随即离开。
他出了华仪宫,放缓脚步,慢慢朝前走。
过了片刻,有人疾步跟了上来。檀灯侧头一看,不出所料,正是颜白果。
方才颜白果冲他递眼色,因此檀灯才会突然告退,等在宫外,此刻见颜白果过来,檀灯便顺势道:“颜大人有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闻到王妃衣袖上香气袭人,沁人心脾,想问问王妃,平日屋里都用什么香。”
檀灯沉默片刻,如实道:“我不用香。”
颜白果笑了,拱手道:“王妃常年侍佛,自有佛香傍身。京中有家荼蘼馆,是下官朋友开的,近日刚巧进了些佛手,觉得香味不正,想请王妃有空时前去品鉴一二。”
“颜大人对香料很有研究?”
“很多香料可入药,很多药物也可做香料,下官是个大夫,于香料一道上只是略懂皮毛。”
檀灯直觉颜白果话中有话,但在禁宫之中不好详谈,只得随意拉扯几句,匆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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