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相 

二月十九是观音生诞,也是太后生辰,太后下懿旨请了许多位高僧居士进宫举行寿宴,宫里又热闹了一番。
太后与晋王妃虽是异母姐妹,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因而霍锦城这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檀灯也毫不意外地备了份厚礼代他进宫赴宴,还带上了霍锦菱。
两人踩着雨后湿漉漉的宫道走到华仪宫,在门口被人拦住了。
廖孝安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凑过来寒暄:“王妃近日可好?”
檀灯与他素无私交,诧异道:“自然安好,多谢挂心。廖大人有事?”
廖孝安瞟了眼他身后:“王爷没来?”
“外子事务繁忙,稍后或许会来。廖大人找他有事?”
廖孝安瞬间收敛了笑容,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耷拉着摇头,又露出个一看就很牵强的笑容,让开身体让两人进去。
西庆殿里十分热闹,太后在上,郑、沐两位太妃和太长公主霍淑仪都已经到了,宗亲朝臣们也到了大半,两位长公主霍昭英和霍昭菀正一左一右腻在贤妃身边,说着悄悄话。
檀灯环视大殿,就连苑珏都来了,却不见征和帝到场。想到朝中传言征和帝与太后生了龃龉,心下了然。
那位一直受太后“庇护”的征和帝,大概是想摆脱“庇护”了吧。
过了片刻,无相寺住持竹深和监寺竹灭到场,成功引起一阵小骚动。无相寺到华仪宫的距离可比紫极殿到华仪宫的距离远得多,征和帝至今未到,多半是不会来了,可太后迟迟不宣布开宴,又像是笃定征和帝会来。众人摸不清其中底细,纷纷议论起来。
霍锦菱起得太早,已经有些饿了,但她自矜身份,没说出口。环视大殿,发现旁边一桌有个同样蒙着面纱的女子正偷吃桌上的糕点,不由得一惊:
“那是哪家的女子,怎么这么失礼?”
檀灯闻声看过去,回道:“她旁边坐着固江王,应该是固江郡主。”
霍锦菱听过固江郡主赵云屏,自然知道她也可能嫁给秦芝,心思一转,低声道:“是她啊……她不是要嫁给秦大人的吗?那我是否可以……”
檀灯打断了她:“圣上已经赐婚,你与秦大人也交换了庚帖,还是别做他想了吧。”
“那庚帖又……”霍锦菱急忙刹住,摸出檀灯送她的佛珠拨弄起来,眼睛偷偷瞄着檀灯,希望他没有听到这半句话。
檀灯将脊背挺直,一言不发。
午时已过,征和帝还是没有出现。太后面子上挂不住,派人去紫极殿请征和帝,内监却回复说征和帝不在紫极殿中,这下子殿中炸开了锅。
宗亲们窃窃私语,朝臣们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在猜测征和帝的去向。
廖孝安掐着时间走进来,送上一个精致的木盒。
“皇上国事繁忙,特命臣献上寿礼,祝太后福禄双全,万寿无疆。”
太后面色不太好,但还是顺着台阶下来,宣布开宴,只是坐下时依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廖孝安。
廖孝安知道征和帝的去向,也知道征和帝今天不会过来,自然不害怕太后这一眼,反正征和帝和太后闹翻了,太后处置不了自己。
征和帝不到场,这顿寿宴吃得众人心内忐忑,食不下咽。
檀灯不打算进食,只端坐着,装装样子,随时准备离席。他借着喝茶的遮掩,观察着西庆殿四周,突然看见角落里九枝连盏灯后站着便装的颜白果,正对赵翼招手。他心下疑惑,便侧着身子偷偷观察两人。
颜白果将赵翼引到一个角落里,偷偷说了什么,又摸出个香囊递了过去。
赵翼是个急脾气,脸上藏不住事,一听颜白果说完立刻将手伸向腰间。檀灯见过霍锦城做出这种反应,那腰间多半藏着兵器,但他不知道颜白果说了什么,会让赵翼有了动武的想法。
若真的在太后寿宴上动武,赵翼怕是死罪难逃。
好在颜白果拦住了他,将香囊强行塞进赵翼衣襟里,然后匆匆离开。
赵翼回席之后,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怒气,坐在那自顾自发了会儿呆,等赵云屏吃饱,两父女早早告退了。
檀灯看向身边正掩面喝酒的霍锦菱,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便拉着霍锦菱跟在赵翼父女之后,也离开了。
此时已到未时,外面又下起了雨,天色昏暗,雨声淅淅沥沥。檀灯坐在灰黑色小轿子里冥想,脑海中不断回忆这些日子以来身边的一点一滴。
冥冥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又觉得欠缺了重要的一环。
直到他回了府,老管家递过来一封信。
檀灯知道自己找到了真相。
过了酉时,天早早就黑了,霍锦城带着满身酒气回了府,一路避开下人,脚步踉跄地走进主院,在看见主院里檀灯为他留了灯之后,露出个傻兮兮的笑容。
“檀灯!”
他推开门进去,意外地发现檀灯没有打坐,而是在站在书桌边等他。
“郎君喝酒了?怎么醉成这样?”
檀灯满脸的严肃顿时化为担忧,他匆忙扶霍锦城坐下,又给他倒了杯热茶,摸出他的手腕查看脉象是否有异。
“我没醉!”霍锦城摆摆手,喝了口热茶:“我的酒量是在军队里喝烧刀子练出来的,等闲三五个人喝不倒我,现在最多算微醺罢了。”
烧刀子比秋露白还烈,几杯秋露白就倒的檀灯自觉放开了霍锦城。
霍锦城喝完热茶,缓了过来,率先道:“我今天去找皇上了。”
“难怪皇上没去太后的寿宴,郎君何事要面圣?”
“叙叙旧。”霍锦城笑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轻声道:“他两岁多的时候才学会走路,整天跌跌撞撞地走在宫里,嬷嬷们对他不上心,他没有玩伴,看到我就走过来,想拉着我跟他一起玩,走到半路就摔了,趴在地上哇哇哭,哭着喊哥哥……”
檀灯沉默。
“那年我十一岁,父亲去了西北,皇伯伯将我和锦菱接进宫抚养。宫里有很多别的公子王孙,我被其他小孩欺负辱骂,孤立诅咒,同辈孩子里只有他会叫我哥哥,会跟我玩。”
“后来我也要去西北了,出征前夜,他偷偷让内监给我带了一大包吃的。”
“这些年朝臣们说我克亲,克国运,说我有自立之心,他还固执地认我这个哥哥,放心把兵符交给我,从不谈收回。”
“谁说天家没有亲情?”说完,霍锦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
檀灯伸手紧了一把他的手腕,单手将桌上的茶具拨开,然后从衣橱里抱出来一个带锁的木箱放到书桌上,打开锁。
霍锦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一番动作,昏沉的大脑稍稍清醒了一些,想起这木箱是檀灯唯一自带的嫁妆。
檀灯深呼吸,从木箱中依次拿出一个放着一朵枯黑花朵的精美漆盒、黄纸中一点药粉、几张字迹密密麻麻的信纸和几包贵重首饰。霍锦城看见里面还有一座黑色的木雕小像,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和一根打了两个死结的细麻绳,但檀灯没有将它们拿出来。
檀灯将木箱锁好,放到地上,起身,将漆盒推到霍锦城面前。
“陆芜花产于程川郡,香浅无毒;海芜花产于澜郡,全株可入药,有剧毒,两者外形极为相似。”檀灯从怀中摸出一支木簪放到漆盒里的枯花旁,又道:“这花采自华仪宫西偏殿,据说是程川郡献给太后的年礼,太后甚是喜爱,不准旁人采摘。”
木簪表面慢慢浮现一层绿霜,让霍锦城想起了檀灯送给他的那串佛珠,当时在华仪宫用膳,檀灯手上的佛珠就有这些绿霜。
“药粉是由海芜花枯萎后晒干研磨制成的,入水即化,焚烧则有清香,取自太后寝宫的香料盒中,与腊八那日侍女身上搜出的毒物一致。”
檀灯将木簪拿出来擦干净,又放进药粉中,过了片刻,绿霜再现。
霍锦城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差点没能理解檀灯话里的意思,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支木簪,又看向檀灯,眼睛红得像是要淌出血来。
檀灯咬咬牙,一狠心,不再看霍锦城的神情,而是转向那几张写满字的纸。
“这是季大人给我的回信,今日才被密探送来。信中说了关于一位……姑娘身世的猜想,那位……姑娘出身富贵,却被人掉包沦落乐籍……随后两份口供是我刚取得的,来自郡主的教引嬷嬷刘氏和两个小侍女。财物是从嬷嬷和侍女房中搜出的,她们承认是太后指使她们偷偷在郡主的饮食中下毒,并且威胁来看病的大夫,不能说出真相。财物则是太长公主收买她们照顾郡主的。”
“现在的郡主……不是锦菱小姐。”
霍锦城一把抓起那几张纸,匆匆扫视起来。
檀灯轻叹一声,想起颜白果托人送来漆盒中的海芜花和药粉,想起季栝信中的大胆猜测,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谁能想到半月前还跪在自己面前说身份低微,甘愿为妾的歌女,转眼就成了流落民间的郡主?若不是那日见她有些面熟,身世又蹊跷,顺着查下去,查到了为她赎身的季栝,又托霍锦城的密探给季栝写信……
霍锦城拍案而起!
檀灯道:“还有一事。锦菱……府中那个假的锦菱本是唐相之女,名唤唐薇。唐相被斩后,她原本该没入乐籍的,晋王特意暗示手下一名百夫长收养她,不过被太长公主收回宫中抚养了……”
霍锦城想起他去西北前,太后抱走了五岁的锦菱;他去接锦菱,锦菱已经十四岁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胸口急剧起伏着,握着薄纸的手用力握成拳,随后一拳砸在桌上,抄起佩剑大步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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