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京

两人说话间,视线已经对上,那双秋水眸让季望殊心中一滞,他遂先微微撇开视线,应她道:“姑娘说来看看,若可行,我自然帮。”
度香郁笑了,虽然意外受伤,但好歹还活着没死,还能达到自己目的,这个伤受的不冤。
她娘去世前除了玉佩的事,还告诉她一个关于耿家秘密的事,到如今,她要报复耿家,唯有把这个秘密抖出去。
“我娘以前是锦州妥河县中医馆太夫的女儿,因为被耿老爷看上后几经纠葛,又碰医馆医死人的纠纷,为了不让外公有牢狱之灾,我娘带着我入了耿府,耿老爷出面摆平此事,医馆也就此关闭。”
她说到这,相信季望殊也能听出这其中的悬疑处,那档医死人的事,要么是巧合,要么是蓄意谋划。
不管如何,也让这个年少时家父战死沙场,母亲病疾而终的季望殊动容,又有足够的理由让他出手,他自然也愿意帮忙。
第二天,季望殊便带人去了雪林子中,查找耿家窝藏朝中私物的山洞。
雪林之大,白雪茫茫,银树叠叠层层地容易让人找不准地方。
也难怪她一个小姑娘在这迷了路,困了两天才敢从窝藏私物的地点偷溜出来。
以至于饿得看到胖嘟嘟的兔子就往上扑,可巧被他的箭射伤了。
季望殊打仗多年,方向感好,很快就从度香郁模糊的叙述中分析出窝藏宫物的地方在哪。
那是在一片人造的山洞里,密布的蔓藤缠在石门上。
大雪覆盖厚重,如果不是因为寻着机关开口,季望殊带着人也很难发现这个洞口。
里面的山壁上果然藏着许多瓷器名画文物,还有上一代皇帝老儿的下葬品,其珍馐玉器价值连城。
“呵,耿家这老家伙,怎么这么有本事,竟然能弄到这么多个值钱玩意,普通人可是碰都碰不到的。”
韩靖正想扒拉下一个金盘如意瞧瞧,被季望殊挡住,“暂且别碰,上面有毒。”
韩靖赶紧收回手,还真不信这邪,寻了个蜘蛛丢上去,那蜘蛛当下一命呜呼。
“真、真的有毒,那为何那小姑娘没事?”
季望殊巡视一圈,扯下一根藤条将蜘蛛抛到隐蔽的角落里。
“你忘了,那姑娘的娘是医者,耿老爷敢放这些东西在这,自然是要有保护措施。
否则误入的人能把这抢劫一空,但是往往发现这里的人都不能活着出去。”
韩靖砸砸嘴,“懂了,这么一捋我还真怀疑连这毒都是耿老爷从她娘那打听来的。”
季望殊点头,示意他说的没错,然后抬脚往里头的矮头洞口走去,火折子一照。
他倒是看到有几个曲洞,其中有各一个的山壁上还有白色的一小撮毛料,看来那姑娘曾在这躲过。
“一切都别动,我们先回去,好守株待兔。”
度香郁熬心熬肺地等了一天两夜后,终于听到莲筝从街道上给她打听来的消息。
耿家被查了,不仅在绸缎库中发现朝中私物。
还在雪林山洞的窝藏点附近的几颗银树下挖出八具骨头尸体,这点还是归功于萌塔这狗鼻子,灵得很。
知县大人在安伯候与季望殊这个将军的威压下,冷汗直冒,头上的乌纱帽都感觉摇摇欲坠,一直在扶个不停。
想要维护耿老爷两句也是无从下手,只因季将军审犯人审的快,耿老爷刚被抓没多久就全招了。
这就只好按律法,该抄家的抄家,该砍的砍,该充公上缴的全部押往金陵城,该流放的流放。
富商耿家一朝家破人亡,人们唏嘘已,此事一时间成了清州府百姓饭后闲谈。
一切如想的那般,为娘报了仇,可度香郁并没有以为的那么开心,只觉得放下了一个重任,喘气更畅快了点。
她等这一刻很久了,只是耿家真的破亡时,她有些难过,难过她娘,要是再坚持一些,以她的医术,怎么可能自医不了自己的病体。
只是她可能从来没看到过希望,一如当初许了她玉佩,却去而不返的负心汉。
季望殊回来时就瞧见西厢房那边,莲筝和萌塔一人一狗守着屋外,神情恹恹地如出一辙。
他抬脚走近,对那紧闭的房门有所不解。
“度姑娘可是在睡觉?”
莲筝摇摇头:“小姐她说想自己静一静,不许我们打扰。”
季望殊思量一会,还是上前推开了门,一眼便看到蒙着头躺在被窝里的人。
“度姑娘。”
他喊了几声,被子之人没动静,倒是引得那一人一狗杵在门边偷看。
季望殊无奈,只当她是醒的,说出自己即将离开清州府的事。
刚出口,度香郁便腾地坐起来了,发髻微乱,一双秋水眸比往日更要润亮几分,显得楚楚可怜,像被抛弃的孩子。
“将军,你何时走?”
“就在明日。”
季望殊侧着身站着,话刚说完,空气中安静许多,迟迟没等到她的回话,倒是布满冷气的屋中突然多出一种似有若无的香气,让他十分不自在。
一抬眸,度香郁满脸清泪默默流淌,让季望殊怔在原地。
他嘴巴动了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抱歉,我不该这个时候过来,若是姑娘要远离清州,我会给你安排,你伤口初愈,还是多歇着。”
度香郁看他要走,急忙伸手抓住他的深色斗篷,带着几分乞求:“将军,我想去的是京陵城,不只是离开清州。”
“为何?”
在季望殊看来,一个姑娘家出门多有不便,最好是找到能够投靠的地方安生才是,但从她身世看来,并没有关于任何关于京陵城的事。
“我爹那个损人,我恨死他了,他抛弃我娘这么久,如今得知他的住处就在京陵城,我要去找他。”
季望殊看着她一副娇弱的样子,有些担心。
上京路途遥远,她又有伤在身,若是途中生病了,耽误路程不要紧,就怕她一病不起伤上加伤。
度香郁看出它眼中的犹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一旁去取过自己的钱袋以示诚意。
“就请将军好人做到底,我可以自己出盘缠,不占用你队中的任何吃用,只求你护我一路周全即可。”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望殊叹下一口气,也罢,让她一路同行也无不可,还省得他另做安排。
“既然如此,度姑娘收拾收拾,明日便与千扬一同出发即可。”
“谢谢将军。”
度香郁心下一松,露出一抹笑,像极了雨后初开的海棠花,娇嫩,柔弱,却很坚韧。
季望殊一时失神,回过神发现她已经在开始收拾衣囊,他的脸色腾地从脖子红到耳朵根,略显慌乱地退出了厢房。
“将军,侯爷叫你去县衙一趟。”
他刚回到东厢房,千扬就过来传消息。
县衙府邸便是安伯侯忖栖南的歇脚地。
季望殊“嗯”一声,起身走人,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西厢房,今晚他应是不会回来了。
“千扬,若我今晚喝醉,你记得回来守着这,明日带她们启程回京。”
千扬挠头不解:“将军酒量甚好,不会轻易醉的。”
季望殊轻瞥他一眼,没说话,跳上马走了,踏踏的马步留下许多马蹄的雪印子。
千扬赶忙跟上,临近了人突然恍悟过来,一拍脑门,他懂了,将军刚刚耳垂都红了,估计是这几日跟度姑娘独处多了,心下不好意思才借醉酒说事。
千扬暗叹一声,将军就是正直,才靠着实力乃至今日二十有五了也还未娶妻生子。
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他们将军功成名就,自从他爹因救侯爷殉身后。
就被侯爷给收做义子带入侯府,并遵循将军的意愿让他参了军,可以说将军在侯府的日子屈指可数。
后来更是封了将军,便从侯府分出,住进将军府,只是打仗几年,将军府也没个女主人,不知如今会冷清到何等地步。
将军样貌不错,温沉不吓人,平日待人亲和且很少动怒,说得烦了,打一架什么都能解决。
那双眼里,似有看透人生百态的沉寂,可就算如此,千扬还是不明白,为何将军还是不愿多看女子几眼。
就连度姑娘,如果不是将军心下有愧,估计也不会搭理这么些天。
这个疑惑千扬一时半会是解不开了,在他们回到京陵城的当天,度香郁就与他们一行人分别两道。
看着她们两人一狗离去的背景,并行季望殊的韩靖拉了拉马绳,不确定地问他。
“将军,这京陵城这么大,她们人生地不熟,你真的不管了?”
季望殊骑着马,与度香郁离开的是反方向,他没说话,夹着马背跑了一小段路,最后还是忍不住丢给韩靖一个钱袋。
“罢了,你替我寻个宅院租下来,就说是给她的补偿,让她先住着,若是钱不够,回头来我府里拿。”
韩靖摸了沉甸甸的钱袋,了然地笑开:“将军有心,怎么不能自己找呢?”
“你知道的,我不喜与女子打交道。”
年底将近,京陵城的雪还在下,屋檐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衬得这将军府冷清得很。
池管家踏着这层霜雪,往正堂这边走来,刚好碰上返身回来的将军。
他弯腰行了一礼,年过五旬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将军,您回来数日,可还有什么不习惯吗?”
“都好。”季望殊对于这府里的冷清没什么感觉。
他常年在外,偶尔回府也是待不了多长时间,府里没有女主人,便也没有丫鬟。
只有池管家一人与几个家丁打理府内的事务。
只是池管家右手手筋被挑过,虽被及时接上,但如今也是不能干重活。
平日管帐什么的还是捋得很清楚,并且还有一身的好医术。
“那就好那就好。”池管家又向他请示道:“将军,过两日便是除夕,眼下正是采购年货的时候,将军可有什么要买的?”
“并没有,你去吧,按往年的来。”
“是。”池管家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将军,灶房的黄婆子回家照顾儿媳坐月子去了,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要不要再从人牙婆子那买个人回来替着?”
季望殊想了想,平日里的黄婆子除了做伙食,还要替主人洗衣裳这些粗活,也就因为府里人少,主人只有一个,便这般安排了。
眼下黄婆子回去了,灶房也就只有一个平日扫扫院落的老妈子替着了。
“嗯,眼下年关,事情繁多,再挑一个也无妨,记得不用挑太嫩的。”
池管家弯了弯眉眼,笑着说明白,带着一个家丁采购年货去了。
新春在即,街上路人颇多,小摊贩的玩意儿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度香郁从一家香粉铺逛出来,随意找了个摊子坐下吃了碗面。
身子暖乎后,她才呼出一口白气,决定下次出门把闷在院里干绣活的莲筝也带出门,看看这集市多热闹。
想归想,度香郁还是不能耽误太久,她今天出门可是有正事。
香粉铺斜对面就是一家玉器当铺,那是京陵城收价最高的一家店,奇怪的是只收玉佩类的玉佩。
她已经去了解过,那个当铺就是尚书府私生子而开的,所以只凭玉佩认人。
这个看起来要比清州那些贴着告示寻人的做派来得更正经一些。
度香郁吃过亏,没再做男子打扮进去询问,店小二对她态度都好了不少,当问到会不会有人冒充的时候。
店小二一脸神秘:“此乃家丑秘事,不好张扬,姑娘若是有这玉佩,尽管拿来认亲就是。
至于真假,掌柜自会定夺,不过有一点,那就是,若发现是冒充的,下场会很惨的。”
惨,有多惨?
度香郁不知道,但是她想到一个办法。
隔日上午,她揣着从店小二那里花高价买来的告示图,去了另一家玉器店。
经过一晚的对比,她知道,这个玉佩图只有一面,而背面图是没有的,要想作假,恐怕还很容易识破,因为她知道,玉佩背面与图纸是完全不一样的。
“姑娘,你是第九个来我这定制玉佩的人了,你可想好了用什么材质?”
那玉器店的掌柜拿着画纸眯着小眼等她开口。
度香郁掏出自己的画好的背面图纸。
店掌柜意外地看她一眼,他仿了好几次,这次的背面图纸是最与众不同的。
那玉佩背面的纹路,虽被画得不太精致,但不难看出,精密雕琢的纹路错纵复杂,整体下来,这就好像是一种玉佩的印章,很难造仿。
“掌柜的,你照着这个背面纹路仿一个给我,用最相近羊脂玉的材质给我做出一个差不多一模一样的玉佩来。”
度香郁把图纸交给他,店掌柜还是笑眯眯地搓搓手,“想要仿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度香郁水眸斜他一眼:“你就说多少钱吧?”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