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兰时

不知不觉已至次年春天,三月草长莺飞,郁郁葱葱。宫里几个年幼的公子公主们满花园乱跑放着风筝。浮黎穿着淡紫色窄袖轻纱裙,从精文馆下了学,正欲同九公主一起放风筝,却见迟烨从花园突然出现。
“迟太子?”浮黎诧异道。
“许久不见,明玕公主可安好?”迟烨的笑放在春日,当真是相得益彰。
“我很好……你呢?”浮黎觉得自己问的怪怪的。
“我亦很好。今日前来拜访,才从朝华宫出来,真是巧合,又在鲤鱼池碰见公主。”
浮黎这才发现,前面是碎月池。
“明玕公主。”迟烨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送与你。”
浮黎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接过了盒子。
“打开看看。”迟烨的声音轻柔起来,像羽毛挠动着浮黎心窝。
“玉镯?”
“岫玉镯,我知明玕公主不缺奇珍异宝,所以公主莫要嫌弃这岫玉镯廉价。我送公主这个,是因为,那日初见公主从假山后飘然而出的样子,真是应了那句‘云无心以出岫’,实在是惊为天人。”
浮黎脸红起来,耳朵也开始发烫。
“明玕公主,我还要去拜访一下太子殿下,先告辞。”
迟烨走后,浮黎也没心思放风筝了,回清辉殿开始冥思苦想如何回礼,毕竟迟烨也不缺奇珍异宝。倒是九公主,眼巴巴在花园里等了浮黎一下午,全然没料到自己被忘得一干二净。
下午公子们得去通武堂习武,汝末于今日正式伴侍太子。汝末虽是司武之女,在一群公子里还是备受欺侮。尤其是四公子,总趁汝吾不在时挑衅。
“干嘛要叫汝末?岂不是门门将来都居末尾,考倒数?”四公子一说,几个公子都笑起来。
“末,终也。拼得过起点的有千万,走得到终点的能几人?”钰靖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四公子。四公子忙闭了嘴,几个公子也都散开了。
“不必理会,四弟不懂事。”钰靖的脸泛起了暖意,汝末笑了笑:“无妨,多谢太子。”
四公子被训,又觉钰靖方才那话分明就是看不起他,心里愤愤不平,便等钰靖去喝水时,跑到正在练习箭术的汝末面前,讥讽道:“你虽然比我大几岁,可也不过是个女孩子,何必来受这苦,你别以为出身将门就是巾帼英雄了,你这种蠢笨之人,怕是到时连大哥哥都不如。”
几位公子正看着笑话,忽见四公子辱了大公子,便又转头看向大公子。大公子虽然膈应,怎奈自己母妃殷妃常年受冷落,自己也不得父王喜爱,便也没有底气发话。此时钰靖缓缓走来,大公子便满怀希望地看向他。却见钰靖站在汝末身前,俯视着四公子,语气虽然依旧沉着,但里面全是斥责:“今日你百般欺辱汝小姐,不仅是对汝小姐不敬,也是对老师不敬。晚上回去把今日上午的课业抄三遍,明日交给我。”
四公子不服,但也不敢反抗,只好偷偷白了一眼汝末。大公子垂着脑袋,谁也不敢看,心下羞愤不已,钰靖明明听到了,却只维护了汝末一个人,而汝末,她分明是个愚笨的女子。
四公子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瞧不起汝末。他们之所以这样看待汝末,也是因为上午在精文馆,汝末第一次上学,闹了一堆笑话。
通武堂只有公子,精文馆里既有公子也有公主。汝末坐在一群公主中间,身姿挺拔,红衣抢眼。几个公子议论起来:
“那个红衣服的,就是汝老师的女儿汝末。”
“长得比姐姐妹妹们黑了一截。”
“也没黑多少,稍微黑了一点而已,单看还是白的。”
“长得倒是标致,眉眼还有一股英气。”
“她脸真小,放在五妹旁边,把五妹的脸衬的跟饼盘子一样。”
此时五公主的亲姐姐三公主往公子们这边瞪了一眼。
“三姐姐听到了!”
“那汝末应该也听到了。”
“咱们刚刚是不是说她黑?”
“什么叫咱们,那是你说的,我说她还是白的。”
司文先生一身青衣,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公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日常的行礼后,司文把目光放在了汝末身上,他前几天就被打了声招呼,说汝末要来,但碰巧家中嫡妻即将临盆,所以也没心思过问,今日她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当场掐掐底吧。
“汝末,今年几岁了?”
“十四。”
“好年纪啊!该是读过不少书吧!”
“并未,略识几个字罢了。”
“汝末不必过谦,我与你父亲相识多年,他是个文武双全的人,你自然也是了。”
“并非如此,家父只是识字,看得懂军中书信罢了。汝末也是如此。”
四公子笑起来,抬头看见司文目光转向他,立刻闭了嘴。
“这样,我来考考你。”司文笑道。
“不必浪费老师时间,汝末确实不曾读过什么书。”汝末站着,拱手行礼道。笔挺的身姿略微弯着,英朗的线条如同一颗小梧桐。
七公主道:“便是连《千字文》《三字经》也未曾读过吗?”
“读过,但忘了。”汝末语气如常。
“既读过,便好歹记得一点的,那我来问你,‘枇杷晚翠’下一句是什么?”昨日刚学了这一句的十二公主奶声奶气又得意洋洋地问道。
汝末恭敬又认真地回答:“我实在记不得了,不过我倒有个枇杷茶杯,很是瓷实,不知道枇杷碗脆不脆。”
除了钰靖,公子公主们哄堂大笑,连司文脸都绷不住了,汝末面不红心不跳,只是奇怪,不过奇怪的不是自己说错了,毕竟说的时候就做好说错的准备了,而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个错法,惹得如此大笑。
“枇杷晚翠,梧桐蚤凋。晚是晚上的晚,翠是青翠的翠。”二公主一边笑一边说。
司文看着也没有探底的必要了,即是如此,那差不多也是最底了,果然……
“果然不愧叫汝末。”
司文正想着,四公子就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不过汝末也非等闲人家的女儿,司文当场训斥道:“安静!”
公子公主们瞬间安静下来,司文继续说道:“要友善。”
“是,老师。”众人嘴里这样说着,下了大课还是忍不住戏谑汝末,一会让她背三字经一会让她背弟子规。
“你们尽挑简单的让她背。”三公主笑的假假的,也真真的。
“那能怎么办,她连千字文都不会。”
“真是想不到,她居然不识字。”
“她识,你没听她说吗,她识字。”
“光识字有什么用啊,不通诗文,堂堂将军府大小姐,说出去也太丢人了吧!”
汝末听着,倒也无所谓,她自幼习武,有一技之长,也便有底气傍身,何况她确实不喜欢读那些诗书经文,她识字,喜欢看的是兵书。
一群叽叽喳喳的公主中,浮黎还偶尔笑两声,只大公主一言不发,有时偷偷看两眼汝末。眼神里满是同情。大公主自幼丧母,她母妃是青夫人,地位不高,只生了个她就撒手人寰了,连个姊妹也没留下,大公主三岁便记忆力惊人,聪慧异常,可叹母妃卑微,又兼早逝,无人看重她,妹妹们常欺负她,自己的宫人也不敢帮着,久而久之,大公主便变得举止拘谨,畏畏缩缩,老师教她背诗文,她总莫名觉得自己不会,非常害羞,时间长了,就真的不会了,有几个妹妹常讥笑她天生智残。宁王每月视察课业,独大公主一问三不知,磕磕巴巴,眼泪汪汪。宁王初时还气恼,后来见她不仅资质平庸,相貌也不佳,全然没遗传到青夫人面上精华所在,便越发轻视她,最后也懒得管了。大公主一直长到现今十八岁,都未曾有人提亲,便更是觉得自己卑微至极。十八年来,唯有过生日的时候稍微有点排面,可这排面与其他妹妹相比,也是寒酸不少,毕竟她没有母妃,得脸的母妃。
下学后,大公主悄悄对汝末说:“妹妹不必吃心,我见妹妹容色聪慧,今后若肯用功,一定赶的很快。”
汝末十分感激地道了声谢,正这时,钰靖和浮黎双双走来,大公主便赶紧走开了。
“今日之事,皆是我平日管教无方,平白叫你受辱了,你千万莫放心上。”钰靖谦和的眼光像玉泽一般。
“此事与太子无关。”汝末道。
“我当以身作则,方才众弟妹失言,我却未加制止。实在抱歉。”
“太子言重了,臣女并不介意这些,臣女确实惹了笑话,既然惹了,别人自然当笑,不然也不叫笑话了。”
“你若有心向学,可去找黎儿,她只比你大一岁,年岁相当,自然也知道该学到哪里。”
“多谢太子。”
作者有话说
    特地去搜了玉的种类,看到了岫玉这个名字,觉得特惊艳,岫这个字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邢岫烟和云无心以出岫。云无心以出岫,浮黎一身白衣从假山后出来那幕,有画面感了。

    “枇杷晚翠,梧桐蚤凋。”我特地去翻了千字文,找了半天,找了这么一个可能会听错的句子,其实挺牵强的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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