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

“小末?”夏初斜靠在出房门上,疑惑的偏了下头,“为什么要把碗摔了?”
秋末看着一地的碎瓷片,笑了一下。
“想摔就摔了。”秋末踢了踢脚边的碎瓷片,抬头望向夏初,摊了摊手,笑了,“怎么,陈琛没跟你一起来吗?”
夏初还盯着秋末赤裸的双脚,敷衍道:“他一会儿到。”
“哦。”秋末抬脚朝着门外走去,毫不在意自己踩在碎瓷片上。
夏初惊叫一声,猛地抓住了秋末的手,喊道:“你干什么?!”
秋末回头望向她,愣了一下。
为什么……
“你疯了吗?”夏初恼道,“碎瓷片全都扎到脚里了啊!你搞什么?!”
秋末这才感觉到疼。
她低头,看见红色的血液从自己脚底渗出来。
“你别动了,我去拿医药箱。”夏初松开秋末,转身往楼上跑,秋末下意识拽住了夏初的手。
“你……”秋末觉得自己嗓子干涩,像是吞了个刀片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反复伤害脆弱的内壁。
“你在关心我吗?”秋末问。
夏初回头望向她,挑眉道:“不然呢?”
秋末努力的吞了口口水,她感觉自己的喉咙着了火一样的痛,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我怎么可能不关心小末啊。”夏初无奈的笑了下,抬手揉了揉秋末的头顶,“小末是不一样的嘛。”
不一样的。
为什么啊。
秋末觉得自己浑身发抖,她抓紧了自己的牛仔裤,奇怪的感觉充斥着她的胸口,几乎要把她从内部撕裂开来,她觉得呼吸困难。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都准备放弃这一切了,你又要来阻止我?
我都已经想要离开了,为什么又要拽住我?
明明已经要跟别人结婚了,明明已经背叛这种感情了,明明自己要向所谓的正常妥协了,为什么还要道貌岸然的说什么“不一样的”?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啊?!
秋末咬了牙,她觉得嘴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可能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她无所谓的想。
“为什么?”秋末手指收紧,握紧了夏初的手腕,“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一样?”
夏初动作一僵,愣愣的看着秋末,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因为……”夏初发出声音又戛然而止。
夏初看着秋末,沉默良久,笑出声来。
“因为小末是我妹妹嘛。”夏初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笑得温柔而灿烂的去摸秋末的头发。
妹妹。
这就是所谓的不一样?
亲人?
她们算个狗屁的姐妹,她们算个狗屁的亲人。
亲人之间不会上床做爱,亲人不会在四年间时不时的接吻。
她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什么亲情,就算是亲情,也是扭曲的、虚伪的、浑浊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粘稠和滑腻,如同雨天里的泥泞。
就算是亲情,也是肮脏的亲情。
秋末对夏初,从来就没有亲情。
她爱她啊。
从十三岁那个秋初,从十八岁那个雨天,日日夜夜,全都是憧憬和渴望,她像是秋天冰冷的土地渴求温暖的落叶一样的渴望着她的爱。
为了这个,她可以忍受寂寞,忍受背叛,忍受沉默,忍受被爱加诸于灵魂的、不必要的痛苦。
可是到头来是什么?
她要投入另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的怀抱。
她要背叛她,为了自己的私欲向着一切妥协,懦弱的苟活,完完全全的放弃灵魂的爱恨。
而且,还要冠冕堂皇的把她的感情扔到亲情里。
她背叛了她,还要破坏扭曲她的感情。
去你妈的妹妹。
秋末猛地打开了夏初的手。
夏初愣在原地。
“妹妹?”秋末怒极反笑,她抓住夏初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你把我当成妹妹?别搞笑了,这算哪门子的妹妹?”
秋末直直的盯着夏初的眸子,声音发抖。
“妹妹,会跟姐姐上床吗?”秋末觉得自己的牙齿打颤,“嗯?告诉我啊。”
“姐姐。”
夏初愣愣的看着她,沉默良久,咬牙道:“是,我们不是什么亲姐妹,什么亲情都是笑话,但那又怎样?不过是一次上床而已,大家你情我愿,寻欢作乐而已,你还想要什么?”
秋末咬牙,上前一步道:“不止一次上床!才不只是一次上床那么简单!四年!四年都——明明都——”
她们这四年来,接吻无数次。
夏初教会她接吻,教会她表达爱的方式。
她们经常莫名其妙的接吻。
秋叶和夏晚的背后交换一个吻,洗手间头发湿漉漉的交换一个吻,又或者,在吃蛋糕的时候,吻去对方唇边的奶油。
人为什么会接吻?
难道不是出于爱吗?
“那又怎么样?!”夏初打开秋末的手,反手拽住了秋末的高领衣,第一次发了火。
“那你还想要什么啊?!”夏初半是不解,半是恼火,“你还想要什么啊!?”
秋末愣住了。
她……还想要什么呢?
“我们是什么,你不明白吗?”
“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不是一男一女,这样分开不是才正常吗?你还想要怎么样?”
“结婚吗?结个屁啊!不会有婚姻,不会有祝福,不会被接受,不会永远在一起,你还想怎么样啊?”
“你不想要正常的生活吗?你想要一辈子都被人议论纷纷,戳脊梁骨吗?还是说你想要被送去什么同性恋纠正所?想要被当成有病吗?!”
夏初吼完这些话,看着愣愣的秋末,终于还是缓和下来。
她声音重新变得温柔,她轻声的、近乎恳求的、带着明显的商量和哄骗的口吻的说:“这样不好吗?小末?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秋末抬头望向她,静静的眨了眨眼睛。
一直在一起。
不会有任何变故,不会分开,不会因为爱情而被人当作异类。
她们会以姐妹的名义一直在一起。
这就是……你说的“爱”吗?
扭曲的,荒诞的,虚伪的,懦弱的。
到头来披着亲情的皮,背地里进行着不见天光的所谓爱情。
在一起?
别开玩笑了。
这算哪门子的在一起?
这不就是地下情人,隐藏小三吗?
秋末突然觉得夏初变得很陌生,可是又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夏初。
她们似乎很远,但又无比的贴近。
秋末笑出声来。
夏初没想到她会笑,担忧的看着她,哄道:“我们先把脚上的伤口处理掉,小末,很痛吧?”
秋末这才想起来自己脚底扎进了碎瓷片,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脚麻木了,她的一切感知都麻木了,只有胃部翻江倒海,呕吐感和恶心感此起彼伏,永不停息。
她觉得自己病了。
不然怎么会感觉不到疼痛呢?
秋末看着自己脚底的血液,轻声问:“夏初,你爱我吗?”
夏初伸向她的手僵住了,随即又恢复了曾经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原来你在因为这个闹别扭吗?”夏初越笑越大声,甚至笑出眼泪来,“你一直是因为爱才跟我上床的吗?秋末?我们是为了快感才上床的,是因为新奇,快感,对拥抱的渴望,可是不是因为爱本身。”
“我爱你,因为你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夏初轻轻摸上秋末的脸,“但是不是爱情,不会是爱情,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我说过的,秋末。”夏初看着秋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个坏女人,别爱上我,不是吗?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
秋末任由她摸着自己的脸,沉默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一直很漂亮,漆黑的,深邃的,如同鸦羽一样有着漂亮的光泽。
那里面甚至还有笑意。
掌控一切的笑意,得意洋洋的笑意。
那里面倒映着秋末的身影,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在其中驻留。
啊,她还真是个坏女人啊。
明知道秋末那样爱她,却还是这样对待她啊。
她早就算准了秋末无处可去。
她孤身一人,连灵魂也孑然一身。
除了母亲在的地方,秋末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而秋末的母亲,努力的维持着这个零七八碎的家庭,夏初早就掌握了秋末的母亲,掌握了秋末唯一的去处。
她注定无法离开夏初的身边。
所以才有恃无恐。
所以才肆无忌惮。
所以才毫不在意。
“你爱陈琛吗?”秋末轻声问,如同一声叹息。
夏初还是笑:“不爱。”
秋末半敛了眸子,叹了口气。
她的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控制不住,十三岁那年的雨再次从她的灵魂里溢出来。
夏初愣住了,不知所措的看着秋末。
她第一次看见秋末哭。
“不管怎样你都不会选择我吧?”秋末自暴自弃道,“如果我从这里走出去,你会追过来吗?”
夏初沉默良久,说道:“陈琛马上就要来了,别闹了。”
秋末不想去擦眼泪,反正她也控制不住,索性让眼泪一直掉算了。
“我明白了。”秋末朝着门口走去,夏初慌张中拽住了秋末的衣服,高领衣被扯下来一截,夏初看见她脖子上青紫的勒痕。
“你在干什么?!”夏初猛地抓住了秋末的手腕,“你脖子怎么回事?!”
秋末还在掉眼泪,却面无表情的用衣领遮住勒痕,淡淡道:“没什么。”
“你在自虐吗?”夏初声音发抖。
“啊?”秋末破罐子破摔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臂,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深浅不一的划痕,“很早就开始了啊,你不知道吗?”
夏初张了张嘴,手上用力,抓紧了秋末的手腕:“你病了,你病了秋末,我带你去看病——”
“我没病。”秋末猛地甩开夏初的手,“病的是你们,从一开始,有病的就是你们,就算我病了,也是被你们逼的。”
“别碰我。”
秋末推开夏初,赤着脚冲出门去,夏初想要去追她,却不小心绊到了一旁的垃圾桶。
夏初摔倒在地,突然有人把她扶了起来。
“小初,没事吧?”秋叶的声音响起,夏初忍不住抖了一下。
“阿……阿姨……”夏初觉得自己声音都发哑,“阿姨您什么时候来的?”
秋叶笑了一下,问道:“什么?我家小末也到了叛逆的时候了,把东西收拾一下吧,陈琛这孩子也快到了,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吃个饭,可不能搞砸了。”
夏初一直盯着秋叶,看见秋叶发红的眼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好。”
“小末的事情。”秋叶蹲在地上,捡起一片沾着血的瓷片,轻声说,“我会跟她谈谈的。”
她背对着夏初,夏初看不见她的表情。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