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末梢连接完成”
“生物电流刺激完成”
洛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游走,几台仪器围着一个金属台,电光花火交相。
“——启用半自动化程序。”
“声纹确认,启用半自动化程序”
“传导入神经,刺激感官。完成”
金属台上传来浅浅的呻吟,与冰冷的电子音相交辉映。显得地下室空旷异常。
洛城略抬眼“别乱动。”
那只准备扯下连接线的右手被生生止住,摇了两摇,又无可奈何地放了回去。
仪器红光闪烁不停,为这金属光泽平添一份生气。
“好了”洛城轻松一口气,道。
金属台上的人如获大赦,一把扯下身上七七八八的连接线,让脚掌重回大地怀抱。
他活动着自己的左手——一只泛着金属光的机械手
“我以为我死定了”他说。
“你哪次不觉得自己死定了。”洛城不知从哪翻出一副人皮手套给他。“每次捡回一条命后再继续作死。”
某位作死的人闻言一晒,扯着手套,费力得戴在那只机械手上。
机械手做工精良,大小与正常手型无异,那人皮手套不知是什么材料,柔软轻薄,同他肤色一样,是浅浅的冷白。唯一的缺憾就是,太难使了。楼钺爪牙并用,扯了半天才终于戴到手上去。
他名楼钺,是楼家人。
楼家历史绵延百余年。史书有记:启朔,建德四年,元恒帝亲提楼家为皇宫近卫。一时风光无限。在这折转百年,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其间慢慢沉寂,往日种种,也只剩书上一笔淡墨。到如今,楼家这一代只剩下他一个人。
简练的白衬衫上衣摆处,染着斑斑血迹,彰显着他刀剑舔血的日子。
去年冬天下海回来的几个新药贩,从金三角到什吉岛上,跨了南海,建了一条海路传货,又预备了枪支。楼钺此行正是镖送这批枪支南下,却在南海码头处被截了道。
当时暮日渐沉,夜色翻涌而上,闷声蒙上了海面。一道火花擦着海面最后一线光明砰然炸响。
“是条子——”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众人纷纷放下箱子,自后腰处掏出手枪,严阵以待。这次带道儿的是经验厚实的老人,他迅速指挥“货箱留下掩护,一拨人交火,剩下的人把东西送上船。”
一时间枪声漫天,尘沙飞扬。楼钺用不惯枪,他把箱子推上船后,弯腰俯身,自腿踝处拔出匕首,反手握住,细细寻找着突破口。他的感官极佳,即使是在晚上,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弹火交织成网,这时已经倒下七八个人了。港头地势空旷,几个货箱也已撑不了多久。带道儿人惊疑不定,以往条子围剿都不会轻易开枪,这次却好像是铁了心要把人都留在这。思索间,又倒下了两个人。
他舔血多年的警觉忽振,本能地俯身侧翻,子弹擦着他的面颊而过。随即又是一发,打中他的右臂,手枪应声落地。焦黑的弹洞涓涓冒着鲜血。他弯腰抱臂,咬牙喘息,剧烈的疼痛使他精神愈发清明。
楼钺翻身到他身后,顺手抄起落在地上手枪,利落换好弹匣。问:“船上不去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他说话带着懒懒的调子,仿佛再窘迫的境地都无法让他着急半分。
“这些人估计是-潜-,咱是碰上硬茬了。这局算是砸了。”他喘息着说。
“潜”是一方奇特的队伍。是公安私下组成的一股力量,却不单属于公安。里面的人有警校出生的,也有民间选拔出的。所触庞杂,精通于个个门道。他们分布于各地,上至官场,下至劳工,甚至于毒枭中,也混杂着他们的身影。
宛如钢钉一般,驻在各个势力中,让各方都惧其三分。
夜色越来越沉,一弯月亮遥遥挂在天边。漫天烟火毫无征兆地顿了下来。“他们人少,我们冲出去,过了北边的树林子就是街区,在那便能散开,会有兄弟接应。”说罢,他停了一下,问楼钺“你是上头来的人吧。”
楼钺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走镖人中也存在阶级之分,十几个人聚成一个门儿来接单。他们不仅仅只是护送,还是地下物流的主力,是倒货运输的一把好手,甚至可以暗渡过境。
但其中也有例外。
他们不属于任何门儿,由雇佣人直接下派,有时是一个人,最多不会超过三个。与门儿不同,他们不需要凭货拿尾款,也不用在乎名誉。是走镖人里少有的自由身。
楼钺正是如此。
他的雇佣人很神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收留了他,然后还请了一个老头来教他武功。老头教了他两三年后就走了。他也迎来了他的第一个任务。
那应该是他第二次见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团雾,看得不真切。
他还记得,当时,那个人对他说的话。
“活着”
“看好洛城”
惜字如金地说完后,那人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以后有任务,会让阿童传信给你。”
“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小楼钺仰脸问到。
或许是因为那是他年纪小,个子矮,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一个下巴。
“有被监听的可能,有风险。”说罢,那人摸了摸他的头,被拨乱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视线。
至此之后,有断断续续的传信过来,有时隔十天,有时是一两个月,甚至隔上半年的情况也是有的。
但他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清冽的海风拂过,烟尘再起,转眼间,又倒下几个人。楼钺眼眸半眯,寻着这包围圈的缺口。他侧身移动,手起枪响,接连几发。那两人应声倒下,在地上挣扎着。他们穿了防弹衣,这几枪虽不致命,却也让他们断了骨头。
“东北方向,可破”。楼钺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带道儿人指挥迅速,集中火力在东北方打开个豁口。随众溜了出去。
林间杂草重生,枝影错落。楼钺猫着腰穿行,他身法轻盈,速度极快,抚草过境,只带起微微的风。不消片刻,就靠近林中央。
一个身影在对面晃过,楼钺没有轻心,身体反应快过大脑,闪身藏在树后。
霎时,一束火花自阴影中炸开,在他面颊上留下一道血痕。随即又是一连几声枪响。楼钺没有犹豫,俯身从树后翻出,稳稳落在空地上。
月光清澄遥远,不合时宜地浇淋在那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直直站立着,就着月光,偏生出一股子宁静安详的味道。如果能忽略那抬着的枪的话。
黑黝黝的枪口正对楼钺。楼钺重心低压,双脚蓄着力。右手上抬枪口正对那人,左手握着匕首掩在身后。
两人一立一卧,僵持了片刻。然后同时动了起来,侧身开枪,却堪堪避开。
交手便知有没有。
两人都意识到对方的棘手,动作缓和下来。楼钺不断逼近,那人想迅速拉开距离。双方又是一连射击,却又同时停下。
弹匣已空。
楼钺当机立断。手枪甩出,掷向那人腿弯处,翻身向前。匕首寒光一闪,直刺向颈部。
那人一直垂着的左手突然有了动作。楼钺余光一瞥,顿感不妙,随即撤身回步。
“砰,砰”两声枪响。
双枪!
楼钺险险避开第一发,第二发瞄准的是他的腹部,避无可避。
“当”的一声。
匕首锵然落地,第二颗子弹陷在楼钺左手里,而他毫发无损。
那人没预料到这般情况,迅速调整策略。
楼钺没放过这一瞬破绽。薄薄的刀刃自袖中滑出,右手两指夹住。他翻身逼近,薄刃淋着冷冷月光,直取咽喉。千钧之际,那人仰面后倒,楼钺手腕轻挑,微错开一个角度。薄刃擦着他下颚斜斜划了出去,留下一道血痕。
两人堪身而错。
……
楼钺此时半倚着桌子,眯着眼,回味着那次交手。
那人枪法极好,反应迅敏丝毫不逊于他。带着口罩,看不清脸……
他思绪顿了顿,这一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侧头问到“阿城,那王老狗什么时候来。”
洛城闻声抬头,“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