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竟在求一个‘阴暗之人’救你？”陵岑问海棕子。
海棕子自然注意到了她表情和声音的变化，于是嗤笑：“你在耍小脾气？这很无知、幼稚，现在这种时候，互相帮助才是成年人的选择。”
陵岑笑道：“选择？你该不会相信自己还有所选择吧？”
问完后，她转身就走。
“你如果丢下我，势必会付出代价的！”海棕子恶狠狠地说，“等我获救后说出这件事，你也别想在星守混了。你会回到你家族那里，在厌恶你的人之间了此残生。”
她暂且安安静静，没有对他指出某些事实。
她打开飞艇舱门时，海棕子高声道：“我万一不幸，问题只会更严重！你这是犯罪！一旦被揭发，你的一生就完了！”
而当她坐上飞艇，他的声音开始发颤了：“你到底在发什么疯？这里都是监控器！就算……总也有人会回来，会知道你的暴行！——对不起！”
关上舱门后，海棕子的声音变得很小，但陵岑清楚地听见这个人道歉了，为他曾经的霸凌道歉、为他的高高在上道歉。
不过，陵岑还是向上开了一下后，才让飞艇移动到海棕子正对面。
“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对你无礼，绝对不会故意说刺激你的话。”当她再度站在他面前，他发着抖说道。
陵岑摇摇头，说：“可让你停止霸凌他人，是个艰难的挑战啊。你这‘喜笑善’一族的长子，只学会了用这种方式，缓解肩上巨大的压力。”
喜笑善，是星牧四大最末的那一家。近百年来，这家族的影响力一直在下滑，很有被其他星牧吞噬的趋势。听她提到自己的家族，海棕子那充满求生欲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痛苦的警觉。
陵岑暗暗为原主的记忆叹息。原主将一切都看得很透，但她是个心善又高尚的姑娘，从没想过把洞悉到的事当作武器，回击并伤害霸凌者。当真是人善被人欺！
陵岑于是又看向霸凌者，转移话锋道：“如果我只是想听你道个歉，可不会等到现在。你说你要洗心革面，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海棕子问：“你还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陵岑说：“灾难来了，所有人不是撤走，就是去处理紧急情况了。你非要等没人了，才悄悄来到这里，一定是想拿很重要的东西吧？把你的身份甲和密码交给我，我替你取。”
“你这是乘人之危，很不君子。”
“那想必你以前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君子，才一再拿我的痛苦取乐。很多失败者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喜欢去惹自以为惹得起的人。”陵岑拍了拍舱门，“好了，事态紧急，我也不耽误自己撤离了。”
“等一下！”海棕子高喊出一串密码，把防护手套外那短护甲似的东西丢给她。此物正是这个世界的身份证明。
陵岑拿起那身份甲，在保险柜前凭空一划。一个如多层棋盘的全息网格界面，展现在她面前。她按照密码，点击了十几个网格的交点。
二层的某个箱子打开了，那里面是两袋布匹似的材料。
陵岑稍微翻看，然后将它们甩到海棕子面前。
“这是你们实验室的半成品——防异种攻击材料。”她说。
“发现没能掌握我‘见不得人’的秘密，你失望了吗？”
她知道，他没有把他真正想拿的东西告诉她。不过，她并没有失望。因为他会交出来的。
“你刚才虽然拿‘有监控’威胁我。但既然说出‘就算’两字，一定也是知道这里的监控失灵了吧？其实，我进来时，感应系统没让我刷身份验证，我就已经确定这件事了。”她又说，“灾难来了，正常的发展，本应该是各博究站管好自己的成员和物资、分别撤离。可是，大佬们却去其他站帮忙了。为什么呢？”
她盯着海棕子双眼，后者却不说话了。
“跟保险柜不一样，我们的监控是主院核心系统的功能。它既然失灵，那多半是整个核心系统都出了问题。那个系统，同样也监管着各站的危险物资和合成生物。现在没人晓得，那些事物若被元极ε辐射，会发生什么。所以你口中可以救助你的人，是不会在你的防辐射服失效前回来了。毕竟，他们要处理更重要的事、阻止更大的危机，你说是吧？”
海棕子发出痛苦的哼声。陵岑点破的真相，和身体的伤痛，摧残着他的意志。
“也不知你最后会怎么死呢？是在防辐射服失效后，听着皮肤被损坏的滋滋声，一点点失去意识？还是被另一只变异生物一口吞——”
“住口！”海棕子大叫道。
他们又稍稍对视了一会儿，他丧气的呼了口气。
“给你。”终于，他念出了他熟记的密码。
不久，陵岑打开了另一扇保险柜的门。
她取出一个黑色大包，向内部瞧了一眼。那里面是一种尚未在核心星系流通的珍稀能源石。
“追查这类‘规则外’的货品，可是星守的业务之一。没想到你人在星守，却喜欢‘州官放火’。”陵岑说着，走到海棕子面前，又取出她的工具箱调整了一下。
它迅速地展开、伸长，生出机械臂、支撑杆和起重勾等结构，将压住海棕子的石块，一一搬离。然后，它又化成带有轮胎的担架，把他运上飞艇。
她开启飞艇不久后，海棕子又注意到了什么，于是皱眉问：“你在往哪开？你难道想穿过整个博究主院，直接去港口吗？如果途中核心监控系统恢复，我们就要通过一层层验证，这会耽误不少时间。”
“层层验证，不止会耽误时间。现在的情况如此不妙，星守的仿生人和无私者，说不定还会要求检查艇内的物件。那样的话，你包里的能源石就要暴露了。”陵岑说罢，踢了踢脚下的袋子，那里面发出了固体碰撞的清脆声音。
根据这脑中信息，陵岑已判断出了它们的来源。
“不久前，星匪女皇在灰网上宣称，她的人找到了拥有高纯度仙娜石矿的星系，并已开始开采。”陵岑说。
星匪女皇这位老年女性，是宇宙中的邪道头目之一。那些太空劫持、倒卖资源的重大案件，大都有她手下人的身影。与此同时，她的组织也不乏技术专家和亡命探险家。他们时常游走于核心星系外的危险区域，寻找各种稀有资源，在星际灰网上拍卖。
“仙娜石可是了不得的东西，若是用它取代现有能源，各行星的污染问题，就可以得到有效的缓解了。不过，记载中拥有这种矿藏的星球，都在第二次大灭绝时被吸入了黑洞。所以，大家都以为她在造谣。”
海棕子说道：“她自然没在造谣。”
陵岑点点头，又说：“她还没有开始卖这玩意，你就得到它了，那也只有一种可能了——它是老太太亲手交给你的。你是她信任的人，而她是你在家族外的秘密助力。”
海棕子沉默了半晌，然后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知道得越多，自己也就越危险？”
“谢谢你为我的安危考虑，虽然我们都很清楚，你现在最担心也最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安危。追随老太太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这事儿暴露了——”
陵岑说着观察着。防辐射面罩难以掩盖海棕子双眼里混乱的狂澜。
“就算你家族力保你，让你免于星守的惩罚，众多星匪也不会放过与他们争宠的你。更何况——”
海棕子拼命在调整的呼吸，越来越乱，越来越乱。
“更何况，你家族虽然将要没落，但各支脉竞争者也不少——”
现在那双眼，几乎迸出星火。
她假装完全没留意这些微表情。
“握有至高权柄的星牧大族长们，都是咱们八到十代以上的长辈，晚辈继承家业，完全无望。这让有心者间的恶斗，越来越激烈、扭曲。你周围的人，不会放过你这主脉长子的每个动作、每个细小的失误、每条不足道的过失——”
她越说越慢，越说越仔细。
“你想维持对你来说弥足珍贵的地位和尊严，可你费尽心机经营的一切，却也是双刃剑。现在，这把剑好像是被我握住了。”
她把那些远比死亡更能令海棕子崩溃的事实，一点点地、无比清晰地说出来。
而对比她的语速，海棕子的动作是那么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上半截身体，无伤的手臂迅速一摆。
但这一切，最终却以他的惊叫收尾。
陵岑举起一只微型武器，在头顶摇了摇：“你找这个？微能量星狙。只会爆头，不会碰到周围的其他东西。你杀了我之后想做什么呢？把飞艇调到自动驾驶，找个地方把我的尸体抛下，再想办法独自逃往空港？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今天犯的最大错误，不是没发现你兜里的小武器已被我拿走。”
海棕子僵在那里。
“你最不该妄想的，是我的死亡。且不说，你杀不死我——”
海棕子盯着陵岑，眼中的痛苦感更加浓重，他稍稍摇头，因为他完完全全地听清楚了。
“如果我死了，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也许你的家族、星守阻止、星匪女皇和她的追随者们，都将看到我们今天见面后，发生在保险柜前的每一幕、听到你说的每一句话。”她说。
“你做了什么？记录下事情经过，并将自身存活状态作为信息发布指令？”他问。
“你猜？”陵岑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也许我的确做了什么，也许我只是虚张声势。你要不要找机会再赌一把？”
“我……”他发着抖，完全地瘫软了下去，“你变了，完全变了……彻底不正常了。”
“我完全脱离了家族的束缚，释放了自我，不像是你，永远都跟你冷酷的家族紧紧绑在一起。”她说出了最为致命的话语。
这一刻，海棕子眼周的皮肤紧绷起来，但这样的努力，却没能避免他那泪水奔腾而下。
他颐指气使的造作气息完全消散，心灵深处那如铜墙铁壁的坚固堡垒，也崩碎成了飞屑和烟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