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人，我们都带上。”陵岑肯定了纱雪彤提出的要求。
未等两个无私者发表意见，她便又分析道：“建议的人数限制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飞船出事的机率，是统计学上的数字。就算是没有超载，这个数字也永远不会是零。而首次超载40人时，它只提升了一点。”
“对，增加一点遇险的可能，总比挑出三十几个人来丢弃更妥当。否则这事传出去，早晚会变成喜笑善八代长子狠心丢下了几十个无辜平民、让他们等死。”因考虑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海棕子无比赞同陵岑。
陵岑看着无私者的眼睛说：“你们既是无私者，比起人订的规则，也会更加倾向数字意义上的最优解吧？”
米金头发的无私者说：“我们负责的是管理和递交飞船，所以会给出提醒和建议。不过，飞船运行的决定权，在代理舰长手中。现在，代理舰长做出了决定，你们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而我们也非常支持这种基于理性的善，和有利于多数人的选择。所以，我们一定会配合的。”
不久后，亲切和蔼、很像真人的AI服务人员，痛快地为他们办理了登船手续。如知行合所说，它们只是通过身份甲确定身份，并没做生物学方面的验证。
而当它们检验携带行李时，海棕子稍稍露出了紧张的神色。陵岑看着被包裹着仙娜石的变形工具箱，却是一脸自然。
“请问，这里面是什么？”很快，AI女士便指着它询问道。
“我们的保密实验材料。”陵岑回答，“本来，我站是想要用更安全、更秘密的方式运输这些东西的，奈何时间紧迫，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做。你要看一下吗？”
相互制衡的关系，让星牧、星守双方都有所保留。而为星牧家族工作的星航公司管理者，是不会想让自己卷入两者间的较量的。所以没有得到特殊指示的前提下，他们会在实验品这方面，给AI仿生人设置“留一线”的指令。
陵岑深知这一点，所以便做出了那样的回应。一如所料，互动性极好的仿生人回答：“不必看了，请您小心保管自己的物品，避免丢失。”
既然通过了身份检验，他们便乘坐圆形的水晶升降器，来到上层平台。
“发送机”在这个平台的正中央，外观有点像火箭。而平台的其他部分，种满了室内无虫型花朵和爬藤植物，花草之间建有小喷泉，置有舒适的座椅，氛围十分轻松。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相关事宜，乘客们也陆续地被送过来了。
小孩子们出了门就兴奋地互相追逐、叽叽喳喳地讨论：“他们说，咱们要换飞船坐！是星守组织的飞船呢！”
“有无私者吗？我想看无私者。他们真的是假人身体里的一片真人脑子吗？”
“假人身体里的一片真人脑子”的形容，虽简单粗暴但也不失准确。若用更学术的语言描述，无私者是接受了“置换手术”，身体被生化材料取代、部分人脑组织与生化芯片融合的特殊生命。
一个捉迷藏的小姑娘，恰好选择了他们旁边的路。经过米金和蓝灰头发的两人身边时，她停下脚步，抬头问：“你们就是无私者吗？”
“是的。”蓝灰头发的无私者刚刚作答，一个成年旅客便不知从什么地方急匆匆地走来。
“宝宝你别乱跑啊！我不是说过吗，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那显然是孩子家长的成年人，把小姑娘一把抱在怀里，避开他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小骚乱让更多家长注意到了两个身着星守制服，却没穿防辐射装备的存在，他们看出那是无私者，于是纷纷拉远了自家小孩。
人们对无私者有极强的防备之心，是有其原因的。
与被人类编写制作的AI仿生人不同，无私者本来就是人类。他们因置换手术而拥有了近乎永恒的生命、极强的体能、堪比AI的智慧，和没有情绪波动的心理特质。单是这些，就会让普通人产生本能的恶意。
而二十年前，当博究学院提出让无私者成为整个核心星系的管理者——大星长，人们对此类生命的怀疑、抗拒和敌意，更是达到了最高点。
尽管这事因星牧家族的反对而流产，尽管星守组织在那之后也一再声明，学院是唯一拥有置换手术技术的地方，技术不会泛滥，而所有无私者生前都是品格高尚的研究者，绝不会有伤害人类之心，但信任还是无法建立。
如今，两个无私者一脸平静地面对着这种敌意。因为他们太过宠辱不惊，且当下还有更需要担心的事情，这仇视的氛围倒是也没持续多久。
待到乘客的注意力完全转移，米金头发的无私者又对三人说：“稍后，我会与你们一起登船，把没必要携带的实验器具运送下来，以减少飞船负荷。”
“今天辛苦你们了。”纱雪彤道了谢，陵岑又补充道：“若是可以，你们离开空港时，把我开来的飞艇也带走吧，最好能交到拓荒七站的知行合手中。”
蓝灰头发的无私者说：“没问题的。”
待到二百三十余人全部都登上平台，陵岑又看见了之前那两名虚居人，她分别向他们挥手。男虚居人战战兢兢地回应她，而女虚居人目光依然空洞，仿佛什么也没注意到。
此时，纱雪彤正注视着大批乘客。她那浅淡的双眼里，交织着深刻而复杂的情绪。
陵岑没有多做猜测，只对这位朋友说道：“要是需要说点什么，就去吧，没问题的。”
“嗯。”
纱雪彤稍做沉思，站到一张石桌上，打开指讯机上的扩音器，大声说：“各位，我是星守博究站的代理舰长纱雪彤！我们的飞船，将代替暂时无法到岗的公共飞行器，护送大家前往枢核区！星际旅行需要各位的理解与合作，所以飞行过程中，请根据我和同事的指导行动。如果遇到困难，也请告知我们星守成员。此外，一会儿登船时，希望大家信任前来提供帮助的无私者。多谢大家的配合！”
她说话节奏感不错，与人群的目光交流也很适度，这让人们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说明。尽管她最后提到无私者时，下方有一些骚动，但还是有一定数量的乘客默默点了头。
纱雪彤微笑着朝陵岑看了看，陵岑对她竖起大拇指。
“好久没做过这类事了，真是有点不习惯呀。”从桌上跳下来后，她又悄悄地说。
发送机内部，共有六排排成圆环的座椅，所有座椅，都朝向中心的球体。进行发送时，那球体表面会出现一些有利于神经系统自我调节的彩色纹路，防止乘客发生晕眩。
所有人都坐稳后，米金头发的无私者也坐到了陵岑身边。
发送机大门关起，轻微的推进器响动传来。它已开始运行，因为维持装置非常完善，人们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飞升”。紧张感逐渐退去，乘客们开始低声跟彼此说话。
陵岑问身边无私者：“你叫白鸠，是吗？”她记得他那同事这么叫过他。
“那是我作为人类时的名字。我小时候觉得这种鸟类美好而有魅力，所以便取了这个名字。”无私者用他不带情绪的声音，讲述着旧日的情感，“我这张脸，也是我本来的样子。不是所有的无私者，都会选择人类时的面孔，大家通常会要求换一张更好看的脸。但我已经很好看了。”
看来就算已没有情感起伏，这个无私者也还是特别在意自己的脸。
于是陵岑指了指自己，笑道：“你长得的确非常出众，跟我不相上下。”
“是的，我们一样的出众，而你的头脑更加出色。”白鸠对陵岑说，“所以你和你的同伴都要注意安全，不要像我当年一样，早早身亡。”
陵岑问：“你那时多大？”
“24岁。”
跟海棕子差不多的年纪，正是研究生涯刚刚开始的时候。
“你蓝灰色头发的同事，也是很年轻时就成为无私者了吗？”
“我不清楚。知更鸟是中心实验室的人，我跟他不太熟。”
他们谈到这里，上方传来物体交接的声音，这意味着发送机已顺利到达目的地，跟飞船船体结合了。
不久后，舱体四壁打开，众人置身于飞船之中。
陵岑、海棕子、白鸠指导乘客们保持秩序。纱雪彤跑到舱头进行完身份核实后，三人便在飞船AI的配合下，安排人们有序入座。
老人、孩子、体弱者、有孕者和陪伴他们的亲人朋友，被安置在拥有床铺的二十余间隔间中，其余的人坐在舱头后方的座位上。监控系统全部开启，以备不时之需。
博究站对学生的要求非常严格，驾驶飞船是他们的必修课程之一，所以纱雪彤在调试准备飞船这方面，也算是轻车熟路，无需帮忙。
安顿好乘客后，陵岑便闲下来，在舱中慢慢走动，透过合成材料窗子，看外面的风景。
视线所及之处，还有不少飞船，它们或像是静止卫星一样等待离星指令，或是已切换好了推进器，准备出发。
此处离行星还不算远，诺大的球体如同圆形桌布，垫在下方，从两侧窗口看去，分别能看到半面。
病床上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这样从高空俯瞰星球，当然，大灾难中逃亡似的翱翔也并不完美。
她的目光移动到星球表面那被元极污染的混色云层上。释放出元极ε的天体，是一种玄幻至极的事物。如小型人造卫星的它们，会突然出现在行星周围，在那之前，人类几乎无法观测到它们，更不知它们是从何而来。
“那边怎么了？”一名乘客的喊声，让陵岑迅速移动了视线。
她看见了某些东西，某种迹象。
一如既往，她当机立断。
“我们立刻启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