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岑站在特殊材料窗前,如今她面前的,是磅礴浩大的宇宙。
星体的光耀,星云的灿焕,比一切人类所能想象的财富,都更为神秘、更为永恒。
她仿佛被那无尽的深邃所感召,许多情绪自意识深处翻涌出来。她感觉到了生命的微渺,和微渺中的伟大,她的心灵与那超越时空的不可知旋律,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它又来啦!”孩子激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方才那接近了飞船,又绕到下方的生物,再一次升上来。
它没有五官和四肢。有点像圆形碎石的核心,被宽大的半透明白膜包裹着。那膜及其柔韧又及其多变,时而像是巨鳐扁平的身体,时而又化为无数条细长的触须。
忽然之间,那白膜再次聚拢,它的外形,竟开始向飞船的形态转化。
“哇!好厉害!”又有孩子赞叹出声。
“这是深空凤。它的身体构成,跟行星生物完全不同。它能够吸收太空中的多种能量,所以不需要空气、光和水来维持生命。”白鸠不徐不缓的讲解声传来,“不过,它却跟我们一样,有很高的智商,对遇到的人类造物,会表现出好奇,并且时常用模仿的方式表达友好。”
以类似飞船的形态呆了一会儿后,深空凤又探出触须来。它们碰触到特殊材料窗,并在上方停留了片刻。
一些好奇的孩子伸出手,跟它们隔窗“对掌”。陵岑也知道这样无害,同样伸出拇指,与一条触须稍稍对接。
然后,她仿佛听到“啪”的一声,一些流畅柔美的乐句,从脑中一闪而过。
“它叫了!”一个小鬼蹦哒起来,“我刚才听到了!”
白鸠继续解释道:“它并没有进化出发声器官。大家刚才听到的所谓叫声,其实是它通过发送信号,直接在与我们的大脑进行交流。”
“那它在说什么呀?”小孩问。
白鸠:“大意是:不知你们从何方来,不知你们往何处去,但相逢难得,祝你们一路顺利。”
陵岑将手放下,深空凤此时也撤回了触须。它外膜逐渐恢复成扁平模样,只留下一条外延,化成类似人类手部的模样。
它在挥手道别。
“虽然深空凤温文尔雅,但并非所有深空生物,都像它一样无害。一些同属第二次大灭绝前遗留下来的人造生物,非但生性凶残,且还进化出了许多危险的能力。好在它们并不常出现在人类聚居星系附近。”白鸠讲到这里,小朋友们都几乎没在听了。他们愉快地摆着手,为那远去的庞然大物送别,其中有些小孩,还在讨论能不能把深空凤养在家里。
白鸠完全不觉尴尬地跟着转移话题道:“因为人类和深空凤适宜的环境完全不同,想要与它们在一起生活,是不大可能的。”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继续跑题。白鸠继续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解他们压根不关心的问题。两种脑回路看似不能互通,其实却你来我往得相当和谐。他们的交谈,交织成了奇妙的乐章。而在这颇为和乐的氛围中,联络器铃声响起。
一直在沉思的纱雪彤,打开了联络器,来自遥远枢核区的优美AI语音传出来:“来自轩遐星系β行星的舰长及乘客,你们好!这里是枢核星系第79空港。”
这AI员工所说的轩遐星系,正是他们刚刚逃离的地方,即原主家庭和星守学院主院所在之处。
“你们刚才发送的坐标,这里已经收到。我们将作为接待点,恭候大家的到来。”
陵岑听着它说话,走回副驾驶席。心想情况多半不会这么简单美好。
“我们要去枢核区了吗?”
“那个空港啊,好像在枢核区某颗繁华的行星上?”
果不其然,人们刚开始兴奋地讨论,AI便泼了一盆冷水:“不过,由于近日停靠的飞船较多,导致我港空间和物资资源不足,我们只能把你们的停靠位安排在三日之后了。”
“就是说,我们还要在着深空之中呆三天?三天都要吃营养丸并且不能洗澡?”一个乘客发出了质问。
营养丸,也就是科幻小说里常见的营养代餐,貌如小小胶囊,一粒管饱,一天不饿。飞船上倒是还有一千多粒这种东西,但让人吃上三天,那也是很不舒服的事情了。此外,飞船虽有太空合成水功能,但这很耗费能源,保证饮用水是没有问题,清洁方面便只能将就了。
所以这样的消息,实在让人沮丧。但问题还不止于此,接下来,它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因灾难的发生,各行星外出飞船过多。为了避免飞行事故,请前往你们附近的犄角星系Δ行星暂时停留。”
纱雪彤终于说话了:“这是强制的?”
AI回答:“直白地说,是的。”
陵岑稍微查了一下地图,确定了模糊的记忆,然后说:“就我所知,你要求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属于远缘文明星球。”
“那不就是野人呆的地方吗?”有人说道。
远缘文明行星,是指由于自然环境过于恶劣,而让当代文明无法太过深入的行星。这种地方的原住民外貌,大多已进化得不太像是人类,常被贬损为野人。而由于资源过于匮乏,星牧家族这种大鳄,也不将这类地方放在眼里,更懒得前去剥削压榨。于是久而久之,它们就成了规则外的灰色交易地,深受星匪、星贼和星际骇客的欢迎。
“无论是普通行星,还是远缘行星,都是要接受枢核星系管理的。我们在犄角星系Δ行星上,也是设有登记处的。希望你们能够接受我们的指引,前往该行星进行登记,并暂时停留。如果你们执意拒绝,我们恐怕将无法在指定日期放你们进入枢核区。”AI员工用极为友好的语调,说出了这一串威胁之言。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乘客们立即抱怨起来:“这什么态度啊?79号空港,属于四大星牧哪一家的?怎么这么恶心人的?”
“澄冕的吧?反正千镒之裘应该不至于这样。”
“他们哪一家不都还一样?”
忽听“咿呀”一声突兀地插入,“别嚼星牧的舌头呀!”
从这内容和语调便知,说出这话的,是他们之前打过照面的男虚居人。
“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就是你这种依靠星牧家族供养的游戏死宅,才会那么怕他们!”
“咿你们怎么不懂啊?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话太多都好危险的!”
“虚居人老哥,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显贵们整人的方式的确叫人毛骨悚然呐,不过人嘛很多时候活得还就是那口气!”这话出自那爽朗乘客。
“呵,千镒之裘和澄冕搞出来的事情,四大星牧总是要一起背锅。”一片嘈杂声中,海棕子从座位上起来,低声嘟囔着,一瘸一拐走到驾驶席前。
早已离开了一群孩子的白鸠,这时也回到他们身边。
“那怎么说?咱们肯定要去那远缘行星了呗?”见无人搭理自己的抱怨,海棕子又问道。
白鸠程式化地回答道:“是的。既然是空港方面提出的要求,我们也是无法违背的。如果飞船上只有学院的人,我们还可以前往一处属于星守的空间站,然后再做打算。但是既然接受了护送难民的任务,我们就要负责到底、一切按规矩来。”
“是吧?但凡违背一点规则,就又要陷入星牧和星守间无止境的斗争中了。”海棕子叹道。
而纱雪彤仍然沉默,她把防辐射装备的头盔完全卸下来,露出她那浅淡的头发和毛绒耳罩似的耳朵,靠在座椅上,仰头深深呼吸。
陵岑见状扶住她肩膀,说道:“你太累了,我建议你去舰长室稍微调节一下,这里交给我们来。”
“是的,我也建议你先休息,接下来一段行程,我和这位——”白鸠看看纱雪彤,又看看陵岑,“我该如何称呼你?”
陵岑说:“头子。”
白鸠于是表达得那叫一个自然:“接下来,我和头子来暂时管理飞船。”
纱雪彤认真地点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们了。”
旁边海棕子听着二人一口一个“头子”,一副没眼看了的表情。
不久后,陵岑把纱雪彤送到驾驶席上方的小隔间内。
这里有书柜、书桌、沙发、座椅和上下铺床铺。特殊材料窗上挂着简易窗帘,床柱和吊篮花盆里亦有无虫型室内藤蔓、花朵。简而言之,虽然质朴,却有生活气息,有利于放松心情。
陵岑将纱雪彤安置在座位上,帮她理了理头发,正要离开,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我知道,她们很可能已经不在中心实验室。我也应该相信,她们既选择留在学院,一定是有足够的信心自保。”她抬起那淡色的眼,“但我还是很担心啊,陵岑。如果她们有什么事,那么一切就不同了。”
这“不同”二字,似乎另有深意。
“而我接下来,又要走向何方?”纱雪彤轻轻地问。
“虽然无法跟你保证什么,但我相信,当时云层之下发生的事,并非如同表面上看起来那样。”
“嗯,你是这样想吗?”
“雪彤,我们一起去揭开真相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