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空向下看去,犄角星系Δ行星整体上黑褐相间。其中黑的是水源,褐的是土地。
“宇宙中有许多这类可以勉强居住,但生活环境十分恶劣的行星。”白鸠站在窗边,耐心地给小朋友们讲解。
孩子们一如既往地没在听,叽叽喳喳讨论是不是能在这行星上抓到怪物。
白鸠又无比自然地跟着他们转移话题:“如果你们是指那些变异得奇怪又危险的生物,那应该是很难抓到的。别说是怪物,这地方的家养动物都非常稀少。对了,你们知道吗?无论是这里的人类,还是怪物,最初都是来自同一颗行星,也就是两次大灭绝前,人类最初的摇篮——初始母星。”
陵岑向后靠在驾驶席的椅背上,略微回忆了一下白鸠所讲的那些知识:
这个宇宙中的生命是孤独的,浩瀚星际间,只有那一颗行星因偶然而孕育出了生命、进化出了人类这高等物种。
而孤独让人疯狂、让人傲慢,更让人想要成为神明。
能够遨游太空后,人类便开始在合适的行星上,制造相应的环境、撒播生命的火种,甚至向深空发送了数不清的无人驾驶“生灵散播飞船”。总而言之,那些拥有大气环境却不为人知的边远星球,和几乎所有深空生物,都是出自同一批人类之手。
虽然生命的种子如其所愿的开枝散叶,当初让人成为“神明”的科技本身,却大都随着第二次大灭绝而消失无踪。如今就算是星守组织,也只能通过考古管中窥豹。
陵岑的感慨被海棕子的鼾声打断。自从到达了停靠点,此人就四脚八叉地瘫睡在他的椅子上。此时这半球已到清晨,大部分休息的乘客都已醒来,他的呼噜却越发地响了。不过,这声音跟白鸠淡然的讲解声混合在一起,倒也是莫名和谐。
“叮嘀”一阵尖声响动,打断了这一切。
海棕子被吓得惊叫着醒来。
“谁的指讯机在叫唤?”他问。
“那是你的特殊铃声。”陵岑答道。
“我这没有来电提示啊?是你们的吗?”海棕子转来转去想问周围的人。但大概是他呼噜声巨响,旁边座位上的乘客早跑光了。
此时白鸠给孩子们讲完了“课”,来到他们身边。纱雪彤也打开舰长室的门,跳了出来。海棕子一脸迷糊地问他们道:“是你们的指讯器吗?它吵醒了我!”
纱雪彤说:“我的铃声可不是那样。”
白鸠则回答:“无私者不用指讯机,我们脑部融合的生化芯片,可以让我们直接跟星守联系。”
“所以刚才谁啊?”海棕子抱怨了一声,又向座位上一倒,试图睡个回笼觉。
“对了,白鸠你的联络能力,现在能联系上星守组织吗?”陵岑问道。纱雪彤听她这样问,立刻也关注地看向白鸠。
白鸠摇摇头:“登上飞船之前,我们就已经联系不上同一行星的学院主院了。至于我能联络上的学院空间站,本身也在等待消息,可能知道的还不比我们多。”
纱雪彤稍稍一叹,又转身去看驾驶操作面板。陵岑见状便起身把驾驶席让给她,自己回到副驾驶的座位上。
虽然纱雪彤仍心事重重,但跟之前比起来,她的状态还是好多了。她开始确认情况,了解同在这里停靠的其他飞船:“这颗行星的确有点荒凉。不过,过来落脚的人还挺多?因为这里本来就是灰色交易地吗?”
陵岑回答:“是啊,而且很多人应该就像咱们一样,被枢核区空港勒令到这边停留了。”
“是的。所以在这种地方,我们必须要保持警惕才行。健康的成年人白天去地面上,应该不会遇到麻烦。而由于飞船上有很多小孩、老人和体弱者,我建议停留期间,我们三个学院人员,至少要留两个在船上。”白鸠所说“三人中至少两人”,显然是指陵岑、纱雪彤和他自己,而没包括手臂骨折、无比贪睡的海棕子。
“你说得对,”陵岑赞同道,“一会儿登记时我一个人下去,你们在这儿留守。”她有点等不及去领略世界。除此之外,她还想要去探查某些事。
“可以。”白鸠说。
“可昨天你一直在代替我管理飞船,休息好了吗?”纱雪彤却问。
“挺好的。昨晚到达这里后,我就睡了。晚上白鸠守夜,没事发生,也没叫醒我,所以我一觉睡到天明,现在精神饱满。”
“那行,登记就由你来。我也觉得你更适合做这种事。然后等你回来,我再找时间下去看看。”
事情定下来后,陵岑对他们提了一下自己方才在思考的事。她想把船上那些不牵涉机密,且只能做一些基础测试的实验器材卖掉,换一点旅行中的必须品,以及用以自保的药品、武器。
通常情况下,他们三人对这件事都没有决定权。但现在并非“通常情况”。
“如今飞船已是超负荷运转。虽说各项功能正常,但前往枢核区的路上,哪怕出现一点变动,我们可能也不得不丢下那些东西。这样的前提下,早做准备、换取有利物资,的确是最优解。你的建议是对的。”白鸠表示赞同,纱雪彤也觉得陵岑考虑得很周到。
三人似乎很顺利地达成一致,可是当白鸠和陵岑清点过东西回来后,驾驶席上的纱雪彤却看着交互屏,对陵岑暗示道:“头子你真的打算今天去地面吗?”
陵岑不动声色地坐下来看。
此时,周围停靠点又多了几架飞船:来自某行星的逃难船、属于星贼或星匪的改装船,以及带有寂夜凝视家族徽标的小型私人飞船。
“不要紧。”陵岑说,“现在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多谢你告知我啦!”
“别客气。”纱雪彤说。
这颗落后行星的空港,没有豪华的建筑和美丽的AI员工,只有保证基本功能的设施。它的发送平台,甚至是露天的。
“大家注意掩住口鼻哦!”发送机落下后,陵岑提醒道。
果不其然,四壁打开后,周围黄沙飞扬,幸亏她的提醒,一群人才没有被呛得窒息。
与陵岑一起下船的乘客,共有四十来个。这些提出想要到地面活动的男女,都年轻且强壮,所以陵岑几个人,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我们的胃肠是适应不了这星球上的食物和饮用水的,所以到处溜达时,大家记得只能食用自己带的东西。另外,我建议各位至少两人结伴而行,尽量在游人多的地方走动,千万不要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僻静处、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队伍分散前,陵岑提醒道,“发送器会在四星时后送大家返回,一定要在这之前过来集合啊!”
“好的!头子!”一群人答应着。
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不到一天,头子这称呼已经人尽皆知。而且这些人不单叫她头子,还挺听她的话,纷纷与人结伴。她看了一下,最后落单的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女性虚居人。那女性正是曾经撞了海棕子担架的郁郁寡欢者。
“头子!你要去哪儿啊?我们想看看这里的土产,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啊?”有几个男女问道。
她拿出枢核区传来的登记点地图,说跟他们不同路,便要他们先走了。然后,她又追上女虚居人。
“是头子。”高大的女人低下头,像昨日一样发出迟钝而空洞的声音。
“你要是没有具体目的地的话,就跟我一道吧。”陵岑跟她说,“我要去给飞船登记,之后咱俩可以随便逛逛这里的集市。”
“啊,好啊。”女虚居人点点头。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草木心。”
“嗯。很好听的名字。”
空港的外面比里面更显荒凉,道路都是黄土路,一排排平房直接由同样颜色的泥土搭建,排污设施很差,因为干旱到连蚊虫都很稀少,才没有脏乱到骇人的地步。
路上所见唯一的植物,是一种主干长满尖刺、枝叶如棕绿色柔软长毛的树木,它们的高度,从十几厘米到三十米不等。
原住民们蹲在路边,打磨工具、用泥沙清洗衣物身体,或是干脆在泥里做饭。他们长得有点像他们的树,只是要更加矮胖些。而他们的孩子则浑身嫩绿,头上毛发更短,远看就像是到处跑动的仙人球。这样的身体,亦有独特的功能。他们可以适应这星球上的水和食物中的毒素,在资源特别匮乏的季节,他们甚至能将自己埋入土中,如同植物那样吸收养料、延续生命。
除了原住民,各种星贼和星匪成员也是随处可见。这些男女不介意露出象征组织的纹身、配饰。他们向外来游客推销他们的神秘商品,不时恶意地欺负一下原住小孩儿。
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了二十来分钟后,陵岑两人到达了目的地。
登记地的房屋和这里的所有平房都是一个规格,各飞船工作人员排队排到了房子外面,大都在烦躁地跟前后等待者聊天。
“这个破机器,怎么又出毛病了呀!”她们站到队尾后不久,房子里传出尖锐的喊声,和震耳欲聋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