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岑。”不朽昙抬起他淡漠的眼，看了看海棕子。
“对，她就叫这名字，我会给你足够的信息。不过，”海棕子说，“也不必杀了她。我只是想把她掌握的某些东西消抹干净。你提供给我设备、场地，和几个有相关能力的人手即可。大部分的事，我都可以自己干。”
“所以，她握有你的把柄。”不朽昙的目光看起来更沉也更冷了，“我想这个把柄，是你与我们的关联。”
海棕子迟疑了片刻，刚要说什么，便被不朽昙制止。
“你在谈话上毫无灵性。如果你想对我掩盖一件事，就不该闪烁其辞。”不朽昙早已把他看破。
热爱用语言艺术打击他人的海棕子，却很不喜欢他人这样对待自己。他的不耐烦立刻显现出来。
他眉头微皱道：“那是个意外。既然这件事牵涉到咱们双方，你总得帮我不是？”
不朽昙冷声道：“不是。”
海棕子几乎立刻愣住了。过了有一会儿，他方才缓过神来。
“你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吗？她知道了我和你们之间的关联，手里还掌握着证据！”
“那你说一说，”不朽昙慢慢地靠上椅背，缓缓道，“她掌握的东西对我们有何影响？”
“如果她说出去，别人就会——”海棕子话讲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眼中闪动着不安的波澜。
“终于明白了？”不朽昙缓声说，“外人知或不知道豪侠女皇多了个技术外援，对她和组织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被影响的只有你。你可能因此被某些人视为眼中钉，或遭到你族人的算计。自然，如果你不幸被杀了，我们会失去一个助力，不过，”冰冷的凤眼再度直视他，“极少有人会为了一颗糖，去挑战一头狮子。”
“你认得她？见过她？”
“一面之缘。”
“所以，你把我形容成糖，而陵岑是狮子？”海棕子从牙缝里挤出这话来。
“也许我说得不对。也许考虑到血统，用深空百目鸮这凶兽来形容她更合适。你只需知道一件事，她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不朽昙给出结论，并做出送客的手势，“而我，现在也不想惹到她。”
“等下！”海棕子一时间是又惊又急又气，“豪侠皇她说我可以信任你。但现在我看你不只是不值得我信任，你究竟是忠于豪侠皇的吗？”
此语一出，海棕子又倍感后悔。他不敢继续看不朽昙那双眼，只觉得自脊髓攀上的寒意即将把他冻僵。
“那么，你该觉得万幸。”良久，不朽昙终又开了口，“但凡这猜测中有一字为真，我便可随意捏碎糖果。”
海棕子离开密室前，不朽昙忽然又叫住他。
“我虽没与任何人相好过，但年轻时，也曾用诞化置入法，给自己制造过一个自生子。”不朽昙说。
“那与我何干？”海棕子气急败坏。
“你的自以为是，有点像他。我也是因此照顾了那巨婴四十年，才放心离开。今日看到你，我又在想，当初是不是不该那么放心。不过，既然百年已过，说这些也是多余。”
“是非常多余！”海棕子说罢，重重地摔上了门。
今日第二个拜访密室的是陵岑。
她因追踪海棕子的指讯机信号来到附近，又因信号消失而四处探查，结果发现了之前见过的粒子屏障投射器。此时，不朽昙的属下也看见了她。他们认出了她，于是直接把她带入了密室中。
“海棕子来过？”她开门见山地问。
“来过，已经走了。”不朽昙十分直接地答。
陵岑又问：“他是要求你们帮他杀我，还是别的？”
不朽昙答：“他要我帮他对付你，但对付的方式上，退而求其次。”
“那看来他还值得一救。”
“他有性命之忧？”
“我通过追踪他指讯机的信号，一路来到这里。而这么追踪他的，不止我一人。”
“愿闻其详。”
“我也与你一样想看更详细的故事。既然我们不谋而合，你不如用你们安放在这行星上的监控，与我一起查查。”陵岑建议道。
她说到这里，密室黑色的墙壁间，一扇隐秘的门忽然出现。
门中走出一名壮实的短发女人，她直接对不朽昙说：“就在刚才，咱们的监控大半被毁掉了。”
不朽昙看了她一眼，说：“我这还有人，你不该把情报直接说出来。”
“既然已进密室，不可信任杀便是。”壮实女人露出可怕的笑容。
“失礼了，”不朽昙对陵岑点点头，“这位与我一样，是豪侠皇麾下七刀锋之一。我们现在可以合力一查你方才所说的事。”
不朽昙站起身，硕大的全息交互屏幕出现在密室中央。
监控设施虽然被毁，但不朽昙这个根据地，还有类似原世界龙虾眼探测器的设备。它直接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向周围扫描。
新来的壮实女人是搞技术的，她与陵岑相互配合，一层层突破了被探测者设置的反检测屏障。
一番努力后，他们果然发现了点东西。
“人不少。”壮实女人说。
“势力也不少。”不朽昙说。
陵岑则指向全息屏幕上的一道人影，那人头部位置，有一些不甚正常的闪烁。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于是她问。
“这个人，还像是个领头的，哼，有意思。”壮实女人低声说，“这些势力，有哪个是为他人头而来？哪个又是他一边的？”
不朽昙没有回答，他双眼变得越发深沉。
而陵岑直接说：“请吧，我们一起。”
“一起什么？”不朽昙冷冷地问。
“救他呀。”陵岑回答。
“你们贵族子弟，真是如出一辙地想当然。”不朽昙凤眼稍稍一合，“他想当然地觉得我们会帮他对付你，而你，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会帮你救他。”
“我想的是‘当然’，不过，这‘当然’并不是你们‘当然想救他’，而是你们当然会跟我一起去救他。”陵岑的双眼里，是明朗的光泽，“就像我救他也不只为救一样，你们也同样想要通过他，了解某些事。”
不朽昙“哈”了一声，睁开他的眼。
“那就别废话，走吧。”壮实女子倒是爽快。
“四弟？”
海棕子看到面前的人影时，先是一凛。看清那人面孔后，他的表情又放松下来。
那是他的四堂弟，是少数让他感到安心、放松的亲人。
他们从小玩到大。他曾为了四弟跟人打过架，伤得比现在还要重。而四弟为了他，也跟长辈撒过谎、与其他兄弟断过联系。他那样信任四弟，以至于从不避讳向其透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秘密。
“哥！你果然在这里！”身材瘦小，脸上多斑的少年看清了他，露出开心的笑容。
“什么叫我果然在这里？就像你是特地找来似的。”海棕子回以亲切的笑。而他的心里，各种各样的情绪正如溪流汇集。
“我担心你，于是到处打听了一番，知道你们学院的飞船可能飞往这里，就亲自来了。”四弟对他张开手臂。
“唉，如你所见，我受伤了，现在甚至都没法回应你的拥抱。”海棕子看看打着石膏的胳膊，“对了，之前联络我指讯机的也是你吗？”
“嗯，对！”拥住他双肩的四弟点点头，“不过，这破地方是信号不好吧？我问了你同伴和原住民，才知道你往这边走——啊！”
海棕子适时地出手了。
他们从小便在一块儿打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兄弟身法上的弱点。而且，他的体格非常高大强壮，就算现在有伤在身，掀翻一个瘦弱的少年，也绰绰有余。
四弟倒在黄土地上，露出有点震惊的表情：“哥？”
“四弟，你不懂，我所谓的‘同伴’那种……”海棕子停顿了一下，避免把“百目猫头鹰”这名词说出来，“她和她身边那些人，根本不会透露我如今的行踪。而原住民，更是不会注意我往哪边走了。”
这时，四弟袖中没藏好的精致东西啪嗒落了地，他露出微笑。
海棕子看着那显然属于邪道制品的能量剑，眼中还抱一丝希望地说：“我跟你讲过多少次，千万不要跟这些组织往来。”
“弱小的弟弟要好好保护起来，是吧？但是大哥却可以随意去扩充人脉。”四弟咯咯咯地笑起来。
那笑声，让海棕子感到无比熟悉，但眼前的人脸却已倍显陌生。
“不过，就算你想要建立外部人脉，也不该一边跟豪侠皇往来，一边偷偷资助光标啊。”四弟话说到这里，海棕子终于确定，之前体察到的微动，不是错觉。
一些人影从树丛中、丘陵后走出来，一些人已到了他身后。
这些面无表情的男女，属于另一个邪道势力——光标。
海棕子刚看见他四弟时，陵岑已随十余个豪侠皇属下，登上了他们的飞艇。
那艇中地盘很宽敞，但没有多少座位。除了两名驾驶者副手，连不朽昙和壮实女人这样的头头，也跟大家一块儿站着。
他们靠着艇壁围成一圈，仍然在研究全息交互屏上显示的探测信息。
“是光标的人。”壮实女子指着一群人胸间的亮点，“他们的加入仪式，就是植入组织控制器。那之后，他们便会被组织管理、监视，必要时引爆。呵，把小弟们当做弹药用呢，我们豪侠皇可不会搞这些事。”
“所以这样的玩意儿不成器。”一个属下应和道。
不朽昙一言未发，他跟陵岑一样，在看之前就见过的另一人影。
“领头的人不是光标的。”陵岑说。
壮实女人赞同说：“是啊，他身上没有控制器，但带着许多别的危险东西。其中一些，甚至都不是光标能搞到的。他脑中植入的东西，不知你们认不认得？”
“是思维爆冲。一旦外界引动了他的某些思考，他就会自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