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人类核心星系——那是星守第一领袖发出的公告。
没有解释、没有劝说，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沉静而不容否决。
纱雪彤目光变得幽深，一时未动，白鸠则爬上舰长室的梯子，叫海棕子出来。
陵岑抬手去帮纱雪彤切换飞行状态。纱雪彤立刻恢复，在陵岑配合下行动。她们的手在某个拉杆上重合，而后目光交错。
人在紧急情况下，都需要某种支撑，陵岑理解这种感觉，也愿成为提供支持的那个人。她朝纱雪彤点了点头，舰长于是更平稳地按下了播报键。
他们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从驾驶者耳机里传来，后方乘客根本没有注意。所以她必须再行通知：“各位，请大家回到座位上，带好安全套装，我们接下来将继续进行超光速航行。”
一无所知的乘客们照做后，轻松地聊起来。
“要进入空港了吗？”
“终于快到了，哎下去找个好点的店吃点东西再说。”
“妈妈，我想吃冰激凌。”
纱雪彤迟疑了一下，这时，右侧那人造行星的表面，略过一道黑影。
“哎你们看到了吗？那是啥？”有乘客注意到了它。
“能源动力系统准备完成！”熟悉的AI语音未完，另一个乘客忽然崩溃地大叫起来。
陵岑立刻朝他所看方向看去。
那里原本有一颗蓝绿棕白相间的宜居行星。
而今，它的样子改变了，大半面都成了烂肉色。
不，还不止如此。
目光稍稍撤回，另一颗土黄色泽的无人星球表面，在这短短时间内，也被暗粉和浅灰侵占！
“是元极ε！”更多乘客发出恐慌声音的同时，联络器嘶嘶作响。空港AI的语音很快从中传出，但那却更为惊悚。
“等边三角形叫不出口打卡惹的祸仿佛吹风机逗你的吧附近的九点半充电宝成语大会。”它所讲的，都是全然无意义的语句。
陵岑很确信，那声音的背后，是杂乱无章的求救和悲鸣。只是，它们被飞船上情绪化的呼唤掩了过去。
“相信我！我们会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纱雪彤大喊。
白鸠此时已到了乘客区，他尽力安抚众人，让他们不要乱动、带好安全套装。被他喊下来的海棕子也跟着他一起做事。另外，那眼熟的爽朗男子亦站起身，让他邻座的人们坐好、保持镇定。
但是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
“推进器切换完毕。”AI的声音，再度被惊叫压过。
纱雪彤皱着眉，全神贯注于操作界面上。
陵岑亦帮她检查调整，确保万无一失。
“发现元极星体！附近元极浓度过高，请尽快撤离！请尽快撤离！”飞船的自动警报响起。
一道彩带状物从空中飘过。其颜色与元极释放物并无二致，但它的位置，却不在行星附近。
陵岑迅速地用飞船系统构建模型，最终发现——它竟是从某恒星的方向而来。
“那里啊！”
“妈妈！我好怕！”
乘客们很显然也注意到了巨变！
那东西不止一条。它们在不同的地方凭空出现，并逐渐在拉长！它们很快遍布了四面八方，而人类于此不可知中，是那么的渺小！
“生命维持系统检测完毕！”AI平稳的语调，镇不住决堤的恐慌。
人们不停喊出绝望的话语，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元极ε已不是许许多多或无所不在，它是与星云共舞的大半个天空！
“重力系统调整完成！超光速行驶准备！”
海棕子和白鸠想跑回各自的座位，特殊材料窗外的挡板逐一闭合。
然而那最后的一刻，飞船正前方却惊现一张大口，那口中色彩，正是暗粉与死亡的棕！
随着乘客大叫，船体猛然一震。
刚要抓住座椅的海棕子，就像石子一样被轻易地掷出，最后摔在白鸠身上。后者胸腹在那一刻整个被压扁，若他不是个生化人，恐怕已经因脏器破碎惨烈地死去了。
在陵岑与纱雪彤的配合下，船体迅速转向、位移，暂时脱离了那巨口，免于了被咬碎的命运。
“那东西！”纱雪彤说。
“没关系，我们继续。”陵岑说。
“6、5……”AI播报如无力的背景音持续着。进入超光速行驶前，陵岑让飞船以螺旋线路行进，根据她的紧急计算，这前行方式，最不易被那东西咬住。纱雪彤带着百分之百的信任，全力配合。
特殊材料窗整个被封闭。
“3、2、1——”
轻微的晕光速感传来，陵岑知道，他们已远离那地方。
“好险。”海棕子发出低沉的一声，此时，他已被白鸠抛回座位。而白鸠自己也已坐好，两人分别带上了防护套装。
纱雪彤又摸向那播报按钮，似乎想对哭喊个不停的乘客再说些什么。
陵岑则关注着探测地图。超光速运行涉及到许多特殊的时空参数，所以现在的地图，看起来也非常奇异，其中各种违背常识法则的形体在不断变化，难以用语言描述。
就在纱雪彤发出声音的那短短一霎，她发现了什么。
“还没有结束。”她说出这话的同时，船壁开始震颤。
乘客们的喊叫声更厉害了。
“果然还在！”纱雪彤也盯住地图，她看见了陵岑所看到的东西。
“是可以超光速飞行的凶兽。”白鸠的话语里依旧没有情绪起伏，但或许是为了表达情绪，他把声音放大了些。
后排座位和隔间中的氛围，倒没有因此而发生太大变化。事实上，多数乘客根本就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因为恐慌和绝望已攀升到了最高点，许多人甚至紧紧握住了近亲的手，只等待那“最后的一刻”。
陵岑对白鸠说了一句：“外面你照看好！”便采取行动。
深灰的屏障降下，驾驶席和后面的舱位因此被隔断。现在她和纱雪彤两人，可说是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它身体的外延一直粘着船体。”纱雪彤看着监控地图说，“它随时可能把飞船撕开。”
“嗯，我们甩掉它。”陵岑说着输入了一些指令。
“你在改变速度和方向？”
“如果它跟不上我的调整，最终便会跟丢。”
“但我们也有可能被卷入时空罅隙。”浅淡的眼看向陵岑，“确定要做吗？”
超光速运行中的计算错误，会让飞船被卷入纱雪彤所说的那种罅隙。至于因此失踪的人都去了哪，则是个未解之谜。
“嗯。所以你要配合我，确保我不会出错。”陵岑大声说。
此时又是一震剧烈的晃动，纱雪彤重重摔在椅背上，咒骂了一句后又道：“它又咬住了！”
“配合我！”
“好！”
她们灌注了全部的注意力，运行速度开始转变、转变！
效果很快产生，监测图上，怪物的影像闪动起来。
就快要成功了！
“嘀——”令人不安的警报声，竟在此时响起。
“是能源动力系统！”纱雪彤说。
“头子，舰长。刚才的震动是因为凶兽咬下了我们的大半能源箱。”白鸠的声音从联络器里传出。
“就要摆脱它了。”陵岑说，“我切换备用能源系统。”
“嘀——”这声音因她的操作而停下。
“你在进行非匀速驾驶吗？备用能源可能也不够了。”
陵岑打断他：“白鸠，我要关掉重力系统，若是还不够，我会把心理维持装置一起关闭，外面就劳烦你了。”
“收到。”
“如果——”纱雪彤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却没有把话说下去。
关闭重力系统，会让舱中全员失重。而光速运行时，若没有心理维持装置的保护，人类很可能会产生幻觉。民间传说里，这是对过去、未来及平行世界的窥看。现实中，也有人因此疯掉。
时空身心站的纱雪彤，对此再清楚不过。
但是如今事发突然，监测图上的凶兽之影又逐渐稳定，如果再迟疑，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结果。
“雪彤，我们必须一搏。”
“好！”
短暂的交流后，又是高度集中。
她们再度检查数据模型，输入隐藏指令，一阵眩晕感传来，手脚不自觉地上抬。
飞船依照计划行驶，凶兽的影像渐渐消失。
成功了！
能源耗尽的警报再起。
“准备好了！”陵岑说了一句，便对飞船做出那最后的指示。
光速行驶的最后一霎，心理维持装置关闭。
意识如在弦上跳动，终遁入了另一境界。
消毒水的味道涌入鼻腔。
陵岑睁开了双眼，看到了万分排斥的场景。
那是某某医院的住院部，她死前断断续续呆了两年的地方。
她回来了吗？
星际世界经历的一切，难道只是弥留之际的幻觉？
不对。
她身上并没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四肢也非常灵活。
她抬起眼，看见了护士站上方的电子钟。
xxxx年xx月xx日。
那个日期，还是她第一次入院的时候。
现在，她确定她站在几排病房之间的过道上。医生、推着患者的护工和患者家属，从她身边走过，就像没看见她一样。
她于是又扭过头——护士站的玻璃墙上，竟没有自己的倒影！
她奔跑起来，拐过熟悉的转角，进入西侧某个病房之中。
她看见了自己曾经的病床。
她慢慢地接近它，呼吸变得局促。
她猛地拉开被子！
被窝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个手帐似的小本子。
她记得那个小本子。很久以前，她觉得它可爱，便买下了它。然后呢？
苦思没有持续多久，她又是一惊。
她看见了她自己——两年前的自己。
那个自己刚刚去了洗手间，方才回来。是啊，那时候，她虽被病痛折磨，但尚还能走动。
就像其他人一样，那个自己也没看见她，直接爬上床后，便打开本子，抽出别在封皮上的水笔，开始书写。
她竟用它写过东西吗？她晕乎乎地向那页面看去。
映入眼中的竟是——“寂夜凝视”！
寂夜凝视家族琥珀眼支脉的陵岑。她继续读下去。她看见了有关百目猫头鹰的描写、看见了有如宫殿的房子和它略显俗气的配色、看见了破木板与假宝石的形容！
过去的和当下的记忆碎片，在脑中飞转。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这就是她离开原主家中之时，对某些景物感到熟悉的原因！
这一切，可是她亲手写下的文字！
她的意识与两年前的自己重合，而那一刹那，她从这虚幻的世界脱离了出去。
“飞船现已恢复常速运行。燃料即将耗尽，请及时补给。”AI播报传入耳中。
她缓缓睁开眼，纱雪彤正扶着她肩膀，担心地看她。
“雪彤。”她轻声呼唤了一句。身体的感觉告诉她，现在他们仍处于失重状态。
“你没事了！太好了！”纱雪彤没松了口气，“我们成功摆脱那凶兽了！这附近没有元极天灾，大家都活着，并且没有人出现明显的精神障碍。唯一的损失是，留在船上的实验器材都已粉身碎骨，还好我们之前卖掉了其中的一部分，换了点能用的东西。”
“就像舰长说的那样。”隔离壁已经打开，白鸠漂浮到了陵岑身边，“不过，因为你运行中多次调整速度和方向，我们到了文明未涉足的星系。”
“那就试着寻找适宜停落的星球。”她说。
“没错，既然已闯过了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关，现在当然不能放弃了。”纱雪彤道。
特殊材料窗又变得通明，她透过它看前方亮蓝的星云，又扭头关注被吓坏了的乘客们。
她确实身处于这个她曾书写过的世界，正如原主也曾描绘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她们，曾在彼此书中存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