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岑离开飞船前，第一批新鲜野味就被运进来了。那整个后腿的切块和几桶猪血，是今晚的预备食材。
小朋友们围着骨肉桶子兴奋地转来转去，指着几乎支楞到了客舱顶部的大骨，吵吵闹闹。
“谁胳膊比这跟骨头粗？”
“别比了，谁骨头能那么粗？它明明跟我腰一样粗！”
“那里面会不会有好多骨髓？”
几个中老年乘客看见这些东西，则有点按耐不住烹饪瘾，纷纷撸起袖子，说要帮忙收拾食材弄晚饭。
“要是能弄到别的调味料就好了，船上只剩下盐了，就算这些骨肉不错，做出来也会差那么点味道。”将要出门时，陵岑听到一个老太太这样说。
于是，她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巨猪卸得十分顺利。除了刚刚运入舱内的腿和放出的血，其他三肢和尾巴也已经切割完成。至于那些不能食用的部分，则被挖出放在空地上等待处理。
陵岑跳到巨猪尸体背部时，众人正试图把躯干一面的大排卸下。她搭了把手。一片兴奋的呼喊声中，那骨肉如小山塌落。地面上的草叶因此被震飞，其中夹带着少许沙石。
陵岑透过那些细碎的物事，看不远处的飞船。
之前急于救白鸠，都没来得及好好观察，如今放松了心情仔细地瞧，才知道这它从外部看起来有多么庞大。
它平躺在那里，单只后部一只推进器，就有原世界的大型客机规模。其外壁的合成物质，是白蓝与浅灰交错的颜色，光泽质地则根据周围环境而变化。人很难用某种形状，或某件为人熟知的事物来描述它。它由许多不同的几何体构成，几乎每个部件，都能转动变换，合在一起更是充满了庞杂的震撼感。
即使早已习惯了在这世界游荡，这一刻，陵岑还是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曾几何时，旅行和观赏奇妙的世界，对她来说还是那么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她不单在星际间以超光速旅行，还见到了许多从未想象过的场景。这一切，甚至比梦境更为玄妙！
“头子！”下方白鸠的喊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已经来了，指挥者就相当于空出了一个。所以，我想带几个人在这周边转转，找找有没有能用得着的作物和种子。”白鸠这样说。
“那你们不妨顺便看看，有什么可以用作调味料和小配菜的好东西。”陵岑顺便跟他一提。
白鸠认为这事有其困难之处：“我的确可以分析出哪些植物对人类无害，但是却不善于分析什么是人们心中的好味道。”
“那你可以找几个擅于辨别味道的人，稍闻一闻、品一品那些确定是无毒无害的植物，再让他们来判断味道好不好。”
“好的，那我们就这样办。”
接下来的几星时，大家依然忙活得很愉快。当夜幕降临，陵岑手臂变得有些酸痛，但看看几大罐被卸好回运的骨肉，心里便满是参与集体劳动的成就感。
白鸠等人的收获也颇丰厚，他们不只找到了可以代替辣椒、花椒的果实和种子，还发现了一种类似麦子的野生谷类。
壮劳力们把大部分收获物都塞入保鲜巨筒后，舱内乘客也把今晚用作食材的东西切好了，就连那不好对付的巨大骨头，亦被他们砍成了合适的大小、置于能量锅中。擅于烹饪的人们，在锅旁监视炖煮和烤制，适时地加入盐和调味品。另有一些乘客将谷类磨成了粉、揉成面条，放在小锅肉汤里，做出养胃面，准备给病弱者和小孩子食用。
一番忙活后，五香炖肉、麻辣猪血、烤腿和大骨汤都出了锅。除了养胃面，所有菜品都非常充足，船上众人皆有份。
这怪猪肉吃起来，和普通肉类的确是略有不同。它的肉筋更多、更筋道，但是又不容易塞牙。味道上来说，非但没有令人不适的怪味，还夹杂着一丝丝清甜，加上“大厨”们对调味料的掌控，更是爽口无比。
“美中不足，是吃肉时没酒喝，这就有点不地道。”
“回头咱们可以酿酒吗？”
享用着美味的人们，又思考起饮品来。
“这颗行星上，应该是能找到适合酿酒的果实的。”白鸠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们，“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首先要保证的，是米、面这类粮食作物，和水果、蔬菜的替代品。为了身体健康，人类不能只食用肉类。”
“所以我们将来要种田吗？”有人又问。
“如果有需要的话，会在各种器械的辅助下种植粮食。”白鸠说。
“种田好啊！我外婆的外婆的外婆和外公，就是种田的。那时候他们家里有两大台一体化耕作机，还养了一大群六翼鸭、四脚鹅。后来寂夜凝视家族来了，收购了他们的地，田埂上从此以后都是专用AI，再见不着人影。嗐，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就这样跟白鸠聊起天来，对他生化人的身份，似乎也不是那么介意了。
饭局过后，舱中依然十分热闹。孩子们跑来跑去，年老者坐在一起打牌，部分年轻乘客，也开始跟邻座玩起类似海龟汤、狼人杀的游戏。总而言之，大家都在未知的不安中及时行乐。
午夜将至，那些笑声和讨论声才逐渐平息下来。
飞船上的座位，有点像原世界的客机座，只是彼此间隔较大，又装有更多便利部件，可以完全展开变为一张张床铺，侧面还能挂上帘子遮挡。但尽管如此，它们却也称不上是舒适。一大群人睡在通铺里，难免有许多鼾声和梦呓。对于睡眠较轻的人来说，那些声音几乎是折磨。
走过舱中时，陵岑兀自思索，将来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明日的计划，一是准备开采四天之后用做能源的矿石，二是着手修建垃圾处理设施——在太空时，飞船会将垃圾污物分解并排入宇宙之中。但对现在的飞船来说，分解耗能过于巨大，因此，相关的事物，仍被储藏在污物库内，若是不加处理，必然会对环境造成极大的污染、损害乘客健康。
而在此之前，陵岑又仔细确认了一下飞船的能源情况。
四个主能源箱严重损坏，如今全船都靠备用能源箱支撑。从表面看来，能量转化装置的状态，没有主能源箱那样凄惨。
然而一番检查过后，陵岑又陷入了沉思。
“核心转换锥体不见了。”副驾驶座上的白鸠，低声重复了一下她的话。
因上半夜守夜的只有他们两人，陵岑便先把她的发现告诉了他。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他问。
陵岑回答：“凶兽撕咬造成的巨大晃动，让转换锥掉入传输管，最终滑到了外部夹层。而那个位置的夹层，被凶兽整个咬掉了。我查了一下监控和飞船系统的分析，所有旁证都跟它滑落的痕迹对应，所以肯定是这样没错了。”
“那它现在不是在凶兽肚子里，就是已经落入了时空夹缝。”
“嗯。”
“若是没有核心转换锥，能源转换装置便不能启动。而核心转换锥的材料，又不是通常行星上的矿产能够合成出来的。”
“是啊。毕竟它的原料，需要某些气体行星上的特殊物质。”陵岑注视着全息屏上的监视图，思索道。
监视图上有那两个搞事者的情况。他们并不知道她提供的各种物品上，都带着便于飞船系统跟踪侦察的微小物件。看起来，这二人今晚过得是非常不安稳。
白鸠打断她的思考：“那头子你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无疑会让我们的计划推迟，但总体上来说，它的影响也仅限于此了。”陵岑回答，“本来，我们是计划一边保证船上众人的生活，一边做升空探索准备的。如今我们还是可以用这星球上的替代能源保证生存，至于升空也是一样的。”
“这就等于，我们的计划已完全依赖于这星球上的资源了。”
“对，就像我们祖先做得那样。”陵岑略微思索了一下原世界科学家的壮举，在技术力远不如这世界的前提下，他们也同样利用本行星的资源，把人造星体送上了太空。而今她和她身边的人，掌握着更强的科技，更何况——“我们在探索过程中，也可能发现第二次大灭绝前的遗迹。这种地方肯定能找到转化锥体的替代品，毕竟，我们的技术本就源于史前人类。”
“是的，所有生命都起源于初始星球，这行星上的一切，也是由二次大灭绝前的古人带来的。所以这里必定有你说得那些东西。只是它们太过古老了，寻找起来会非常不容易。”白鸠说。
无私者白鸠，总是用那自然又平淡的语调说话。他会这样表述各种消极、负面的猜测，也会这样陈述自己那无畏的意愿。
“陵岑——头子，这是你真正的名字吧？我听他们这样叫你。”
“没错。”
“你应该知道，我们无私者的生化芯片里，有制作转换锥体的特殊物质。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刻，把我整个融掉，还是能够应急的。”
“迫不得已的时刻么？”
“嗯，比如，”白鸠晴空色的眼睛，在星辰下微闪，“元极星体在这上空出现的情况下。”
据说，无私者的前身，都是高尚又纯粹的学者，而死亡前的脑组织摘取手术，又帮他们剔除了一切的私情、私心、私念。他们的眼中、心里，永远都只有人类这个群体，他们存在的意义，仅是为了人类贡献自己的一切。
所以对无私者的要求，情绪化的否决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陵岑也用同样平淡冷静的声音回应他：“可以。但你既然是跟我提出这个要求的，那什么是最后关头，就必须由我来判定。没有我的认可，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能来做这件事，明白吗？”
“明白。”
她当然不会让白鸠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