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进床边的帘幕里。陵岑习惯性地聆听、轻嗅,却既没听到护士推车的滑轮声,也没闻到酒精的气味。
她身上充满了力量,手臂虽是略微酸胀,却也绝非病痛的感觉。
然后她想起一切。
这里不是医院,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个世界。
伸着懒腰打开帘幕时,纱雪彤正在看交互屏上的规划图。她负责下半夜守夜,显然已工作了很久。
她们互道早安后,白鸠、草木心、海棕子和古独步也都起来了。几人稍微整理了一下,便聚到一块儿商议起今日的具体工作。
“能源转换装置暂时无法修复,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可以使用普通燃料的动力供应机组。主能源箱的残存部件,应该可以改装成这类东西。我上午来做这件事,至于外出探索……”陵岑话说到这里,便被海棕子打断。
“那东西我来改,你们该去探索去探索,该找燃料找燃料吧。别磨磨蹭蹭的最后都饿死了。 ”
大家看向他紫红的眼眶、淤青的嘴角、吊着的手臂和不稳的下盘,一时之间对这个已当过数次沙包的大少爷充满了同情和敬佩。
“行了,别看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说。
保险起见,白鸠又给海棕子检查了一番,确定昨天那点皮肉伤对他没什么影响。
“晕光速的后遗症也消失了,除了手臂之外,其他的旧伤几乎都痊愈了。看来,你的恢复能力非常好。既然如此,多活动一下也是可以的。”最终,白鸠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不过,海棕子的一只手不能使用,怎样都有些不方便。所以,他们又从乘客中找了几个搞过技术的协助他。
空下来的陵岑,将和古独步一起前往飞船扫描出的某个多矿石地带,查看能否找到可用能源。因为那一地点有无法识别的生物出没,他们便暂且不打算带劳动力一起去,以免突发事件造成人员伤亡。
余下劳动者的一部分,上午跟白鸠去后方林地,开发垃圾处理设施。另一部分,下午跟纱雪彤和草木心一起去采集食物、种子和其他必须品。
一切准备就绪,陵岑与古独步便出发前往目的地了。
他们带着飞船配套的扫描辅助器,尽量避开危险的大型生物,小心前行。几星时后,他们终于穿过了树林,来到一处灌木丛生、视野较为开阔的地方。
“头子,你该不会出身哪个大世家吧?”古独步忽然问道。
陵岑并不慌张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嘿大概是——你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态,让我想到那些贵族小姐。”
“你既然能根据细微的神态分辨贵族,那一定是在他们之间生活很久了吧?”
这一问,让古独步不自觉地用笑声掩饰了一下情绪。
“实不相瞒是这样的。”最后,他承认道,“我曾经作为下人,侍候过星牧家族的少爷小姐们。”
“用无形的切线给他们切水果吗?”陵岑又问。
“啊呀这切线是后来的事。”
“那你很厉害。又在大家族中工作过,又拥有这种神秘的武器。”
“嘿厉害还是头子厉害啊,本来想问你问题,结果话都被你套出来了!”
他们到了一处崖壁上方。放眼望去,海水的边缘在浅蓝的天空下,画出一道柔和的弧线。而弧线之上,是一棕一粉一篮三颗卫星的浅影。陵岑注视着这美景,轻轻地说道:“其实,我出身普通人家,不过,父母倒是把我当成了公主。只可惜后来,死亡把我和家人分开了。”
她余光注意到古独步惊讶的表情,又听他说道:“啊,我很抱歉,好像提了不该提的事啊。”
她看着那拍打着崖壁的浪花,稍稍弯起嘴角,“那你呢?”
“啊?”
“在犄角星球时,你跟那些少爷小姐叙旧叙得可还愉快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头子的眼睛啊!”古独步夸张地拍了一下脑顶。
“你这么说可不公平,若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比船上所有人都更出色。”陵岑转过身去,与他并肩沿着小路向右侧走,那里可以通往下方的海滩。
海滩上,有许多绿色的巨大勾状晶体。它们如同一根根石化了的怪物触手,互相盘绕。
根据辅助器的扫描结果,那些东西就是他们想要查探的矿石。
“我在犄角星球上的奇遇,八成都没有逃过你的眼睛。现在,你又何必在意我多一个‘眼睛’呢?”将到沙滩上时,她又说道。
“的确,”古独步停顿了半晌,“我在那三天之间屡次下船,的确是带着目的的。而我之所以带着那些目的,则是因为我得到了一些消息。头子你听说过冥事塔吗?”
冥事即阴间事,冥事塔,则塔如其名地是以窥探他人秘密为业的星际灰色组织。其成员主要由在逃虚居人、星际骇客和各种旁门左道高手构成,跟星牧、星守、星匪、星贼等各大势力,都有秘密交易。而因为其业务的特殊性,这组织很少在台面上现身。即使是原主,也只在一些小道消息里见过它。
“难怪你有那么特别的武器。”陵岑感叹道。
“嘿,所以头子应该能理解了,我因为有这种牵扯,也不能随便透露什么。毕竟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但你刚刚却回答了我的问话,透露了一些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陵岑用轻松的语调问出来。
“因为头子救过咱们的命,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所以这一点点信息还不足以危害到你。同样,因为头子救过咱们的命,我不该把一切死命藏着。所以我才会透露,也只会透露这一点点。不过说实话,那三天我也是白忙活了一通,除了知道有个倒霉孩子被你和豪侠皇的手下俘虏,我没有收获任何有用的情报,尤其是我个人想要的情报。”他一张笑脸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头子,星牧家族的防守,可能比你我想象得都好,他们派去跟彼此交流的毛头小子,大都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这样说来,对你个人有用的情报,和你受委托去探查的情报,其实不大一样咯?”
“这我就无法多说了。”他这样讲,便几乎等于承认了那就是事实,“总之,头子要是真的跟星牧家族无关,那还是不要太过深入这些事了。”
陵岑知道他不会再多透露什么,但又随意地问了几句:“你的委托者是谁?他们交流的事,跟元极天灾有关吗?天灾其实是一种人为灾害吗?是星牧家族制造了元极天灾吗?”
最后两个问题,让古独步眼中那深藏不露的屏障消失了。若他不是演技过于出色,那他便是真的惊呆了。对于陵岑来说,这两种可能性差别不大。她之所以把这些问题问出来,是想等待一个长远的效果。于是她拍拍古独步的背,又笑道:“我们也不必想太多。或许星牧星守和你的组织,都已随着核心星系覆灭。而我们的命运也无非是在这远缘星球生活一辈子,或死于元极天灾。若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也无甚不好。而若未来有其他转变,那届时再考虑对抗或合作也不迟。”
那些张牙舞爪的绿色晶体,的确是矿石。他们把扫描数据传回了飞船,纱雪彤等人分析过后,又将结果传了回来。
这些东西的形成原因,跟煤有那么点相似。它们都是星球原始植物被深埋在地底,因各种复杂的作用转变而成的。而由于重大的地质变迁,这些晶体又升上了地面,长久地呆在现在这个地方。
总而言之,这些矿石是可以用来作替代能源的,海棕子也会按照此物的特性,来改造动力供应机组——飞船上的众人这样回复道。
“看来我们出来勘察是捡了个大便宜。飞船上的老铁们又要采集又要修东西,而咱两个只需要带回点实物样本,和少量资源就可以了。”工具箱开凿并收集晶体时,古独步坐到一只绿臂上,一脸放松地说。
可他还没有说完,他们两人就听到了奇怪的“咔咔”声。
它就从背后传来,一下又一下,那么有力,又那么清脆,让陵岑想起小时候爸爸用钳子给她夹榛子的动静。
后方的巨浪将要盖过头顶时,两人一左一右地及时跳开。
古独步无形的切线组成了丝网,向那水花之下罩去。陵岑则抛出工具箱,拿起了星狙,并随意说道:“用我老家的话来讲,你的嘴巴可真是开了光。”
“啊?”
那被丝网缠住了右腿,又被工具箱化巨爪攻击了肩膀的东西,很快露出了水面。
乍看上去,那是只巨大的海洋生物。仔细地瞧,那又似一名身材不错的年轻男子。
他被细线划出了道道痕迹的硬壳,紧密地贴着他的胸膛、锁骨和四肢上的部分肌肉,让他完整地保留了人形的轮廓。他肋骨处,有鲨鱼似的腮,而他现在却又在用口鼻呼吸。他背部支起的东西,可以说是他最鲜明的特征——
那是比手臂更粗、比双腿更壮,并不断耀武扬威开合着的六只巨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