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浴巾坐在艇上的白鸠,被巨钳人们急切的视线和“咔咔”的磕牙声包围。
“他们非常想知道,究竟是哪一方赢了。”白鸠说。
陵岑把他的衣服包裹扔给他。白鸠没有忙着穿衣服,他伸出手,想要够那放在船头的机械爪。陵岑抢先一步拿起了它。
白鸠与她对视了一下,那非凡的计算能力,大概是分析出了她的目的,于是说:“这两队人,都在巨鱼身上划出了不少细小的伤口,但击碎骨骼并造成致命伤害的,的确是浅橙的一方。”
她把白鸠所说的话翻译给巨钳人们。
没错,基于此前的经验,使用那些常见巨钳词汇、句式,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巨钳人们听罢,神色纷纷大变。
浅橙一队夹钳欢呼,庆祝胜利。灰棕一队则用钳子敲击起水面,露出不满的神色。
接着,双方都磕起牙,开始争吵。
“看来,灰棕一队认为咱们在帮浅橙队作弊。”白鸠说。
“你的探查结果,已经全部传到我们的联络器里来了吧?”陵岑看了看他们的装备。
“对,这里面现在有巨鱼伤口的照片和对伤痕的分析。”白鸠确认了一下。
探测器屏幕上那些近距离的拍摄都很清晰,而他的分析,也被加工成了文字和图示,标注在照片上。
“好。”陵岑又对着巨钳人们敲击他们的语言,“我们把所有证据,都存到了这里面。”
接着,她将一只探测器拿起来,递向巨钳人。陵岑和白鸠两人,各带着一只探测器,而她递出去的这个仪器里,并没有任何机密数据,可以交给她们。
见她这样,那浅橙队的领头者兴匆匆游过来,伸出了手。与此同时,灰棕队的头领也到了船前,“啪”一下挡开浅橙人的胳膊。
眼见两个巨钳头目又要互“掐”起来,陵岑将探测器收回,再度举起机械爪,对她们说道:“我因有急事在身,无法亲自去觐见你们的方王。而现在看来,这些证据由你们任何一方单独带给方王,都会有失公正。”
见此,两个头目都急了。
“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把它给我们了?”
“你在耍我们?”
她们磕牙问道。
“当然不是。”陵岑解释道,“我说的只是不能单独运送。不过,你们可以一起把它带回去。”
她分别抓住两人的左右手,将它们拉到快艇边缘,又把方形的探测器放在她们手间。
“没错,就这样,一人抓着一边,一起把它送到方王那里。只要你们两人谁都不松开它,便没人能在这些证据上做手脚。”
两位头领沉默了片刻,最终不情愿地点头同意。
不久之后,她们小心翼翼地拿着探测器潜入海中,而她们的男女属下则抬着巨鱼,跟她们一块儿入了水。
“我们也出发吧。”当白鸠重新穿好衣装,海面又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利。他们在中午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整体上来看,这岛屿跟他们路过的几个小岛没什么不同,沙滩金黄、植物葱郁,若放在原世界,大概也会是个完美的度假胜地。
此处岸边的安全角落,甚至有码头和存放渔具的小屋,只是它们显然已废弃多时。而当两人安置好小艇,又发现前方的小山前,倒着一些枯死的树木。其数目之多,远不像是生老病死、自然更迭造成的。
倒下的树木后方,便是山林。他们抬头向上看,只见地势最高处,某蓝黑相间的物体在树冠间若隐若现。
“那就是巨钳人所说的飞船。”白鸠又用探测器确认了一下。
两人稍加研究,发现到达山顶的所有路线,都要穿过茂密的丛林。
林中有一些神秘的微动。无论探测器还是白鸠本身,暂时都无法查清它们的底细。
“小心点咯。”陵岑把星狙和工具箱紧握在手中。
“嗯。”白鸠点了点头。
选好路线后,二人进入林中。茂盛的叶片、花枝,遮住了头顶大部分光线,植物的鲜腥与清香味道,灌入鼻中。
他们边走边试探、调查,将到山腰时,白鸠又说:“这里没有什么毒性较强的小型动植物,或是容易让人类产生过敏反应的事物。这比预计中——”
他话没说完,便被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打断,一只细长的东西,晃晃悠悠从他头顶伸展而下,让他不自觉地做了个“战术后仰”的动作。
陵岑伸出手去,帮他保持住平衡,与此同时看清了那东西。
它是残缺不全的人类臂骨。
它的某些部位,被整齐地切成了一片片的小圆片。因这些小圆片首尾相连,它才没有直接碎成几块。
“——要好。”白鸠淡定地补充了未完的话语,而它又被“哗啦啦”声盖过了。
这次掉下来的,是其他部位的人体骨架。
它们的情况比那只手臂还要惨烈,让陵岑不自觉地联想到了超市里的牛碎骨。而他们能判定它们本属人体,还多亏了探测器和白鸠的分析。
“所谓‘自相残杀’真的会造成这种效果吗?”陵岑不禁自问。
如果这个人是被能量剑、弓、杖所杀,骨骼不至于碎成这样。而星狙一类的武器,则会让骨块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并不会这么集中。
“他看上去更像是被原地放入了某种粉碎机中。”她又说道。
“但那粉碎器却不见踪影。”白鸠上上下下地查看了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
“不只是不见踪影,甚至都没留痕迹。”陵岑也在观察,“并且,这附近也没有移尸的迹象。”
“的确如此,除非是有只会飞的大手,把它们从空中轻轻放到了这个地方。”白鸠赞同道,“不过如果是那样,它就不只要轻,且还得非常灵巧才行。不然以我的侦察能力,一定可以看出些什么的。”
一阵冷风吹来,引导他们继续前行。
这山不高,越向上方,奇奇怪怪的植物便越多起来。其中许多的花与叶,呈现出偏灰的色调,这让整个氛围都不大一样了。
某一位置,眼前忽然变亮——亮得刺眼,并不使人舒服。
陵岑眯眼稍微适应了一下,很快便看见百米开外的庞大身影。
三年前的飞船,只剩下一少半了。包括驾驶室在内的前半部分,都被不明力量砸得粉碎。而后部的机房、能源箱和推进器,则仿佛被整个撕掉,不知所踪。
他们又用探测器查看了一下,才慢慢朝它走去。
飞船左侧一大块区域,曾有一些便捷设施。如今它们已全部倒塌。那些砖瓦和金属残片下,人类的骨骼隐约可见。
飞船周围也有骸骨,大多跟他们方才碰到的那具一样残缺不全。
当他们接近船体,又发现一些骨骼竟被打入了外壁之中,跟喷漆交融一体。
“花与侠。”白鸠用自身的探测功能,识别出了壁上残留的字迹。
“原来是他们。”陵岑说。
花与侠之诗,便是豪侠皇的组织。虽说各路人士大多以星匪指代他们,但他们当然不会如此自称。他们可能都不觉得自己是匪,甚至会认为自家比星守与星牧干净得多。究其根源,这又牵扯到极为复杂的历史了。
总而言之,他们赋予了自己那个浪漫的名称。
“三年前还没有天灾这类特殊情况。当时星匪内部有资格驾驶飞船的,应该不是普通人物。”陵岑思索道,“不知这个人究竟属于哪一脉?”
“除非有利可图,这一类灰色组织,应不会对外明说自己的重要成员失踪了。”白鸠分析说,“根据我这里的资料,豪侠皇七刀锋中的此岸沙华、骷铃兰和淤泥莲三位,这几年都没在各类传闻中出现过。”
“淤泥莲我见过。”陵岑脑中忽然闪现出某个壮实的身影。不朽昙身边的那位同事,跟传说中此成员的形象已然对应起来。
白鸠没有细问究竟,便似乎已经明白了,“原来如此。”
舱中一如所料是一片狼藉。
但那些被撕开的材料、器物和各种装置下,却无明显可见的人类尸体。
也或许,那些尸体早就碎成了粉末。
右侧一排座椅和几个隔间,是舱内唯一还看得出形状的东西。陵岑的目光最终落到某隔间内的床上。
它摆放的位置有点奇怪,可以说是整个横在了门边,但其周围又没有被暴力破坏的迹象。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向那里,把它掀起来。
果然。
这里的床板和地板,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文字。
他们从那最为工整的字迹开始阅读:“我知道船外一定是出了事,但我无法控制飞船的系统、打开舱门,出去帮助其他船员。外面那不可知的存在,恐怕正是系统失控的根由。此物终会撕裂船体,把我一并屠杀。所以在此之前,我会将我看到、听到和感觉到的一切记录下来。希望我们的经验教训,能帮助你们这些后来者(如果你们真的存在的话),安全离开这颗行星。而作为交换,我想请你们把我的遗憾带给我所钟爱的女士——花与侠之诗的豪侠皇。请告诉她,我唯一的不甘,就是无法作为无坚不摧的锋刃,继续为她效力。”
“现在是星纪xxxxxxx年xx月xx日,本人,男,现年202岁,是这艘飞船的舰长,豪侠皇麾下的骷铃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