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探索的方法

陵岑看了看白鸠失掉的半截胳膊,又看看包裹住证物的淡色东西。她自然明白,后者正是前者拆解、捏合而成的。
“不要担心,我没有受伤。”白鸠平静地说道,“只是我身体的材料,很适合屏蔽掉这远古造物对人类的精神控制,防止其影响进一步扩大。所以,我用它制造了这个东西。”
生化人断臂,的确没有人类断臂的损失那么巨大。他不会感染,也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昏厥。只要有合适的材料,他们便可以重新制造半条胳膊给他安上,让他的双手变得像从前一样灵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事对他毫无影响。无私者的身体是完整的存在,也有类似于神经传导的精密功能,失去四肢的一部分,对他的身体机能(尤其是平衡性),会有很大损害。而且,为了保全所有人,他这也不是第一次选择自我割舍了。
对此,陵岑没有发表意见,只像应对令人无奈的倔强孩子那样,伸手揉了揉白鸠的头发。然后,她跟纱雪彤彼此拉拽着站起身来。
“那都是我做的?”纱雪彤看向两张破烂椅子,又看看挂彩得两人,表达了歉意。
白鸠说:“舰长不要自责,毕竟,当时你们的思维被影响了。而且,你造成的损失并不大,我和海棕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至于那些椅子,修一修就好了。”
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的海棕子听到他的话,气哼哼地把鼻青脸肿的面孔转到了一边。
“其实我隐隐记得我做了这事。”纱雪彤说。
“你有知觉你还继续实施暴力行为!”海棕子向她喊道。
“虽说我对现实有一定的认知,但更是认为自己身在另一个场景里。我深信着,如果不奋力挣扎,就会失掉性命。”纱雪彤说。
“没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陵岑道。
然后,三人都不再理会不停抱怨着的大少爷,又把幻象中见到的东西核对了一下。
纱雪彤与陵岑的经历,差不了多少。她同样被困在一个地方,没办法转身,也不能前行,也同样看见了那许多的手臂。那些食指,亦都随着她目光的焦点移动。而且,她面前不远处,也有四块缠绕着海草的黑色晶体。
“我通过它们的高度,认出了你。”纱雪彤对陵岑说,“虽然有两块晶体的大小差不多,但如果用心去感觉,你那一块还是比另一块长几星厘的。”
陵岑又不禁感叹了一下同伴的敏锐,如果是她,那多半是分不出哪颗里面是白鸠,哪颗里面是自己的。
“所以,雪彤你当时知道我也进入那个地方了吗?”陵岑问。
“意识层面上来说,我不知道。”纱雪彤回答,“不过,我潜意识地觉得,若要是四选一,那还是最好先把头子挑出来。”
“这是很理智的判断。”白鸠认同道。
他们把舱室收拾了一下,将座椅横向放倒,又坐在上面理了理事情的经过。
目前来看,跟“四月同天”事件有关的不明物质、以“尸变”的状态袭击巨钳海域的合成生物,和巨钳人祖辈所建的基础设施,是同一源头。
或许可以认为,史前文明的巨钳祖辈,为保护后代而在这星球上留下了一个大型的系统。这个系统,既可以提供给他们相对安全方便的环境,又能帮他们除掉潜在的侵略者,即外星来客。
而这系统生成怪物、攻击自己人,则是近来发生的事情,海底两脉巨钳人,对此都毫无经验。这或许是因为长久的消磨,和各种偶然的变化,让它发生了故障。
“这倒是符合逻辑的,不过,巨钳文化中最让我费解的,是禁止后代专研长辈的科技。如果他们那样做了,便可能被惩罚——多半也是被系统制造的怪物杀死。”纱雪彤思索道。
“认为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便不要继续进步下去的哲学思考,其实也不少见。”白鸠说道,“那些哲人指出,过度的繁荣,最终只会使人产生扭曲的贪婪和极致的懒惰,从而带来不可逆转的灾难。或许,巨钳人的祖辈也是这样想的。”
“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无私者的观点是什么呢?”陵岑随意地一问。
“我们普遍认为,以我们目前的智慧,还不足以对这问题进行定论。”
“按说你们的思维能力,比普通的人类哲学家要强大很多。但在这种问题上,你们却是格外小心啊。”
“正因为我们拥有强大的计算能力,所以才更懂得谨慎和谦逊。对牵涉过大的概念,任何草率的定义都是危险的。”
巨钳人内部,也有他们的规矩。加之那“擅自研究祖辈设施就会遭罚”的因素,他们继续在海底调查,恐怕是不太现实,也不会太有效率的。
最好的突破口,还是那半个可与系统连通的头颅。
虽然它会对企图与它接触的人类施加精神上的影响,但他们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探索它。
“我们与它连接时,显然都是被动的。”纱雪彤分析说,“它触发了一些与我们记忆相联系的东西,比如说那四个晶体,并且可以通过制造相应的幻觉,来影响我们,而我们却对那场景之后的一切束手无策。”
“我可以试试能否在排除精神干扰的前提下,让人的意识主动进入那个世界,寻找这一切的根源。”白鸠思索道。
“如果是在那一前提下进入,我们会看见什么,就更不好说了。”陵岑道。
“正是如此。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人以那样的状态进入其中后,一定不会再次受到它的影响、被它控制。所以我首先不建议舰长来尝试这件事,你过于敏锐活跃的感官,在那样的环境中,反而是一种弱点。”白鸠说。
“这倒是的确,我也觉得,自己再进入其中,可能整个都会疯掉,变成到处作乱的大魔头。”纱雪彤说,“头子的情况要好一些?”
“嗯,目前我进不去,舰长易受影响,而……”白鸠看了一下海棕子,强大的思维系统似乎计算到了什么,于是放弃说明。
“你什么意思?我可以试试。”擦着眉角血渍的海棕子狠狠地瞪向他。
“你最近受了太多次伤。虽然没有出现特别严重的症状,但我并不建议你尝试这种事。”白鸠说。
“哦。”海棕子停顿片刻,然后大吼道:“那你‘而’个叉啊!”
“抱歉,我下次不‘而’了。”白鸠说,“总而言之,目前合适进入其中的,只有头子一个人。不过,这件事要先等我能够成功干预它的影响后再说,我今天晚上,就找个隔离实验室,来仔细研究它。”
“所以果然要让头子一个人进去吗?这还是有点不妥。”纱雪彤则执着于这个细节,“在那种环境中,有人支持太过重要了。我甚至觉得,这次我能逃脱出来,还是多亏了头子也在里面。我想试一下是否可以对自己进行一些思维改造,或者脑功能上的调整,来让我变得合适做这件事。”
陵岑有点被她吓到了。
“虽然这是你的专业,但是也不要轻言改造自己啊。”
“是的,这很容易出事。”白鸠赞同道,“但是我也觉得,有人跟头子你一起进入比较好。”
这样的人,或许可以在乘客中找一找。
晚餐后的放松时段,乘客舱内温馨而热闹。小孩子们跑来跑去,老人们坐在一起聊天。擅长手工、烹饪的那一群人,充分利用着他们收集来的资源,制作生活用品,和便于储藏、携带的食物。至于那些强壮而警惕性较高的,则已围在一起,讨论怎样应对可能面临的灾难了。
陵岑从前舱走到后部病人们的房间,又沉思着慢慢走回来。这是几日以来,她难得的休整,她尽情体会着放松的乐趣,沉浸在活跃的氛围中。
最后,她在某个床位前停下来。
长久居住在船内的人们,早已开始对自己的小空间进行装点了。这床铺的主人也不例外。它的围帘上方,挂了好多干花草编制的环、链和小巧的动物,外面则贴满了五颜六色的记录纸。
纸张上没有文字,只画了一些可爱的图画。图画旁的多色花纹,非常漂亮。
她认得那纸张和那些花纹,它们来自犄角行星上某个不幸死去的小商贩。
“好不容易见到你。”草木心柔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在欣赏你的艺术。”陵岑转过身,对她笑笑。
“猜猜哪些是我画的,哪些是我的小伙伴们画的?”她说到小伙伴三字时,向后看了看几个小孩儿。看来,她已在这个地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趣。
“我来提醒头子!”临近床铺的一个小姑娘,忽然咯咯笑着举起了手。
“这样是犯规哦。”草木心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对她说。
“相信头子的水平吧。”陵岑朝那孩子竖了下拇指。然后又转向它们,开始思考。最终,她挑选出了其中的几副。
她做出这样的猜测,不只是因它们的画功更为成熟,且还是由于那轻松的画面中,有种掩不住的空幽感。
草木心没有说陵岑是对是错,但答案不言而喻。
她的大手臂揽住了陵岑,带着那画中同样的情绪,让陵岑与自己一起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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