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幽会(上)

凤仙那身不知真假的病实乃乌云罩顶,但见她每晚都来接客,好似没什么妨碍。时间一久,燕台渐略放下心来,只仍帮她问着,也有托人,其他姑娘见是她的请求,大多也帮着留心。
可也不知是她们这一班人实在运气差,还是老天懒得睁眼瞧脚边几只蝼蚁,窑子里客人来来往往,终没有一个悬壶杏林。倒是有嫖客为了显出自己的本领,讲了些道听途说的偏方谣言,无根无据,有些简直可比鲁迅笔下的“血馒头”了,燕台哪里敢让凤仙用?最后也只能这么拖着。
自打上次燕台和兰香的对话后,兰香再没有反应,可燕台却觉得她似乎急躁了很多;朝云也最近也不晓得被什么迷了魂,时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倒是处在旋涡中心的当事人凤仙十分淡定,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还劝燕台不要想太多。
也许是钱到手不久,领家难得的好说话,平常招呼的巴掌连带着轻了好几分。燕台差点就要感恩戴德地去窑子门口的佛像前还愿了,转念一想,她非信女,此生就没有吃素的打算,还是别去佛祖面前造次,省得一片清净被物欲横流给污了。
逃跑的计划寸毫未进,想拉人入伙又找不着时机,去外头一遭没有安下心反而想得越多,天天担心要是根本跑不出去怎么办,凤仙尚未探明的病又往头上一压,燕台这段时日简直没有哪一刻是坐得住的,愈发焦虑和不耐烦。她找不着借口发泄,只好趁别人都睡下了,瞧瞧自己的小金库。
“我只有数钱的时候能安静下来。”燕台蔫巴巴地和朝云说。
朝云原来不知想些什么,听了燕台的话,眼皮都没掀:“挺好,不多久你就会成为第二个张老板了。”
燕台还不至于忘了领家姓张,朝她皱眉拱鼻:“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春花最近又找到了新客户,正躲在一旁绣新单子,随耳一听,笑道:“咱们燕台不是那种人呢,妈要是有燕台万分之一的好处,咱们还过成这样?”
燕台得意:“就是!”
朝云不和她们两个争。
话音未落,燕台自己又开始担心起来:“我以后不会真成了曹七巧罢?曹七巧,曹七巧你们知道吗?”
朝云不晓得,春花却是搭腔了:“是不是报纸上哪个?有个女作家写的小说?为了钱把儿女都逼得不安生的那个?”
“对对对!”燕台点头如捣蒜。
春花:“我听说过,当时还觉得好吓人,见了妈才知道这不是谎话。”两人边说边捂嘴笑。
朝云:“你们俩小声点,偷摸做活还要把人引来,乞丐看小说,倒是挺配。”
两人被她一提醒,纷纷闭嘴,缄默如鹌鹑。
日影渐移,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眨眼就没了。姑娘们不想入夜,鸨母自然盼着手下的摇钱树不分昼夜地赚钱,最好能日进斗金,又一分不落全都收入她囊中。
这晚,姑娘们去窑子前,领家领着人先来了,叫一堆粉白黛绿聚来,说是来了活,有人酒楼请客,找几个姑娘过去。
她挑着眉,还是一如既往地刻薄相,点了兰香、凤仙、丹霜、朝云和英生去,她看见朝云那张丧脸就烦,但来的人点名要朝云去,她总不能拒绝送钱的。念到“朝云”时,领家的眉头能夹死蚊子。知道的知道是老鸨点手下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清审案官发判秋后处决和流放的犯人。
这种事燕台一般不会讨打凑上去,但一听能外出探探路线,还是得硬着头皮争取争取。
果不其然,那付钱的人在前院等着,领家在这儿是老大,她迫不得已点了个朝云,见燕台凑上来就是一踹:“老娘去你个不安分的,成天想着走捷道!白吃白喝地供着你,不替老娘赚钱的臭货,又想着攀谁呢?是天下人死绝了还是怎么,还用得着你?”
这一脚踹了个十成十,燕台只觉得自己内脏都快碎了,她揉着肚子低眉顺眼地退回去,心中暗骂了一句“老虔婆”。
朝云一直瞧着她,真是不知该骂她不要命,还是该夸她大胆。兰香和凤仙也忍不住又忧又气。
万艳和春花赶紧把燕台往后一拉,免得领家瞧见她的脸又想起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来。大家都没忘燕台刚来就被打了一顿的事。
丹霜一如既往懒得分给燕台一个眼角,她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眼神蓦地停在一个人身上——小红躲在人群后面,神色异样,一眨眼,又是一如既往的死寂——丹霜眼皮一跳,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可还不等她抓住这片刻灵光,预感倏然而逝,从没来过一般。丹霜咬唇,在心中回忆每一个流程,确定都没有出错,才勉强放下心。
妓院老板倒是没瞧出丹霜的心绪起伏,教训完不自量力的燕台,就领着一干姑娘往前院向来客交代去了。
男人穿这件长袍,油头粉面,在厅堂里踱步,见领家身后的姑娘,也顾不上同笑着的鸨母打招呼,先将姑娘们一一瞧了,蹙眉:“有没有年纪小的?”
“啊?”领家的笑僵在脸上,脑子里头一个浮现的就是燕台讨嫌的身影,她嘴硬,“您瞧您这话,给您领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是顶好顶水灵的?您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说,砸了我们家的招牌。”说着,还将朝云、兰香、凤仙三人有意无意地让出来。
男人不耐烦:“哎呀,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请了贵客,喜欢鲜嫩的,你再叫一个!”
领家推不下去,咬着唇。凤仙心里替燕台松了口气,窑子里最合适的就是燕台,这下她能如愿。可她一瞧身旁,朝云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并不高兴的样子。
男人不住催促,鸨母转着眼珠,她现在叫燕台,不就是认错了么?鸨母计上心头,索性一咬牙,扯过小梅:“小梅!你去!”又对男人挤出笑,“您瞧着,这个怎么样?咱们院最小的了。”
被强拉到外人面前的小梅脸色“唰”地白了,不住地瑟瑟发抖,几个姑娘也不敢置信地瞪向领家,凤仙要不是被兰香拦着也早开口了。鸨母只作没看到,汗流浃背地等着男人的审判。
“这……”男人略带嫌弃地看向小梅,这也太小了,人家是喜欢少女,又不是喜欢小孩,但现下再没别的选择,那边估计也等急了,他只能勉强同意,“行吧……你这儿窑子也太不走心了,连个十五六的姑娘都找不出……”
领家赔笑:“您多担待,她们若有什么伺候不到的,只管骂就是,我这边再送。”
男人带几个姑娘,嘟囔着走了。
燕台自然不晓得她错失了一个探路的大好机会,她刚送走一个熟客,让茶房挂客。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客来,她腹中却是闹起了把戏。跟茶房说了声,就往后头去了。
厕所修得离着嫖客妓女的颠鸾倒凤、谋情骗财之所甚远,也不知道为着什么,不过这里本是一家子人住的大宅子。燕台快步走着,后头的跟妈年纪大,一直叫她慢点,她佯作找急,只远远给人留个背影。
那女人没办法,只能远远坠在后面。
燕台解决完了出来,松了一大口气,幸好不是来月经。小乞丐的身体营养不良,她在这儿待了一个月,没见来过月经,也不知道是例假不规律,还是因为营养不良来的年岁推迟。现代人营养好,女生一般十二三岁就来了,不过,她也听妈妈说外婆那辈有人十八九岁才来。
她听人说过妓院里堕胎的法子,甚至还有怀了七八个月的,直接下毒或者用棍子把孩子打下来。燕台也从姑娘们那里听了老巫婆的许多“光辉事迹”,光想就让人觉得残酷。
燕台胡思乱想扫了一圈,没有跟妈的身影:“去哪了?”
再打量周围,黑漆漆的夜,隐隐可见夜色中矗立的院墙……
这里已然属于后院,再往后去,就是燕台初来乍到时养伤的柴房,柴房再过去,就是之前和朝云讨论过的后门。
朝云还一直警告她不要随便在后院晃悠,后门还有人守来着。
监视她的女人不晓得跑哪儿去了,还不见人。无人的夜里,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燕台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并成形。朝云叮嘱了那么多次,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要不要去看看呢?燕台点漆双眸咕噜一转,良夜无人,她就随便逛逛咯……
作出决定,她瞅准方向就跑,生怕跟妈下一秒就出来叫住她。不过,她也不敢太放肆,毕竟朝云都说了有人,朝云的话,还是信比较好。
等确认那个女人就算出现,也瞧不见她后,燕台这才慢下来,又换了方向朝后门走去。夜幕四合,她倒不怕。
后院偏僻而荒凉,平日里没多少人走,杂草丛生,只有一条小路通向柴房。燕台勉强辨认出记忆里白天的模样,试图获得些许熟悉感。
这里不会有蛇吧?燕台心里暗道,不过仔细想想,这是在城市里,好歹还有些工业革命的结晶,不至于此。
她上次来是为了借个地方养伤,根本无暇顾及周遭景况。今晚来,倒也不是她真的这么闲,或者热血上头不听朝云这个“老人”的话。而是兜兜转转,燕台将窑子和住所看了个遍,实在没有路可出,好不容易有个听起来有机可乘的地方,她不亲自走一遭实在不甘心。
万一呢?朝云也可能疏漏。况且,每个人思维不同,同样的条件,有不同的利用方法。
后院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燕台没一下就转完了,于是着意放轻脚步,往后门走去。
“咚咚咚”。
燕台脚步顿了,后脊一凉。
敲门声。
“谁?”
是人声,一个男人。她松了口气,附近没有遮蔽物,燕台赶忙找了个不显眼的阴影蹲下,边听边找藏身之所。
——
第二十一章·完
作者有话说
    燕台: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

    ——

    妓女怀的六七个月的胎被硬生生打下来这件事,是真的,我知道的时候也震惊了,之前那个拿竹签扎阴户也是真的,姑娘还被鸨母弄死了。

    ——

    写出来才发现燕台胆子还挺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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