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纪华不愧是燕台封的未来黑老大的接班人，冷静从容：“小姐，又见面了。”他居然还微微点头向她致意。
燕台磕磕巴巴地回复：“路先生好。”
接着，出现一个无人开口的空档，场面更尴尬了。
阿槿和路纪华估计也没想到她这么硬聊，最后，路纪华主动带过了话题。两人关系并不亲密，阿槿又单方面话不投机，嘘寒问暖之后，路纪华朝这边点头哈腰地走了。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他的背似乎又挺直了。
看着路纪华先生远去的背影，燕台回忆起方才的重重疑点，她疑心路纪华是故意的，故意让她们追上他，他大抵早发现她们了。
只是不知阿槿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瞧他脸色，”阿槿摸摸下巴，“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哑口无言呢。”
大佬，你别说了，你是不怕，可得提防他整我啊……燕台缩在一团，尽量离她远点，免得她想一出是一出，又把自己拉进去。
“躲这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人。”阿槿笑得花枝乱颤，她白皙的脸庞掠过斑驳树影，光暗明灭。
你会。
燕台心中默默腹诽一句，往右侧的树荫倾斜身子。她现在一半在暗影里，一半裸露在烈阳下，心情有些烦躁：“你想要逃脱老巫婆的魔爪比我容易多了吧？你都不行，我能帮你什么？”
一等的妓女收入极为可观，即使仍然要被老板分一杯羹，不过，也只是分账，不像燕台她们这群三等妓女，每日收入几乎都进了老板囊中。要包养一个一等妓女花费巨甚，几日的开销甚至能轻易把中产之家逼迫至破产或濒临破产的绝境。
不过，也正是因为高等或头牌妓女的生意可谓一本万利，妓院大多不会让这些妓女轻易脱离妓院，老板通常会故意让这群收入极高的姑娘们染上恶习，最后因恶习破产然后彻底卖身给妓院；至于那些铁了心要自赎或者更人走的，妓院大多采取又哄又骗或者假意顺遂的表象，设下阴损的局，让妓女们无路可投。
“帮我？”阿槿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我想你是理解错了。”
“啊？”燕台有些警惕，“你是什么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你想离开那儿，我可以帮你。”她状似没有看到燕台的神情。
“不是，”燕台惊呆了，“这年头，大家都爱做慈善吗？”
阿槿话题跟着四处跳跃，想起一茬就是一茬：“慈善？我以前去过北城的慈善晚会。你想去吗？”
燕台长吁一口气，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垂头丧气地摇头，她完全放弃了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和阿槿沟通了。
她刚来的时候，还曾默默吐槽过朝云不像活人，阿槿如同一个游戏人间的逍遥客。可现下接触后，燕台恨不得指着曾经年少无知的自己骂一顿！明明她们朝云才是正常人！冷是冷了点，但是可以沟通；阿槿就算了吧，她只是看起来像，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交待件事和念经似的，虽说朝云刚开始也不说人话，像个跳大神的。
阿槿奇异：“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帮你？”
燕台：“想，还是算了。”和你不好交流。
她不想知道，阿槿小姐却很有兴味告诉她原由，完全罔顾燕台的希望，自顾自地说起理由：“很简单，咱们那领家妈妈越倒霉、越不开心，我就开心。”
好朴实的理由，我喜欢。燕台心想。拉车师傅往前一转，拐进一条静谧的林荫道，万幸，终于不用直面太阳的烈射了。
哪个受害者不乐意瞧见施害者受到惩罚？
总之，姑娘们可乐意了，就算凤仙也是同此。
路边有个穿补丁衣的老人，坐在路边，卖汽水。阿槿让车停下，她突发奇想买汽水。一人一瓶，她自己要了瓶桔子味的，给朝云也买了瓶桔子味，甚至还给两个车夫买了，然后她问燕台要什么。
燕台看中了黑乎乎的那种，她实在看不出这是什么，难道是肥宅快乐水？阿槿塞给她，付清钱，跳上车。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帮我？”燕台小小抿了一口，原来是乌梅汁，她几乎被这个新奇的饮料吸引了全部兴趣。
“哦，这个啊，”阿槿抬起瓶子喝了一大口，她摇了摇瓶身，半瓶饮料“哗啦”“哗啦”响，如实相告，“我还没想好呢。”
这下，饮料也不能帮阿槿吸引火力了，燕台挑眉：“你说什么？”
阿槿满不在乎：“没想好，等我想好会告诉你。”
燕台脸黑如炭：“你都没想好，还让我上你的船？”都要出航了，你说你要修船？
“别急，别紧张，放松。”阿槿笑嘻嘻地让人放宽心。
真是越来越疯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事。燕台心想。
人力车驶过乞丐的破碗前，阿槿扔下一点钱。只是这个位置并没有乞丐，只有两个孩子手牵手靠在墙根。
燕台心中奇怪两个孩子一动不动靠在墙根干嘛？后来，才反应过来他们靠在墙上只有一种可能了……
只有死让人们如此平等了。燕台暗想。
今天见过的所有人和曾经彼此温暖过的人都在她面前一一闪过。她有时会觉得，人的一生就是一部电影，一本书。
阿槿本来想带她继续逛下去，结果被朝云制止了，加上燕台心中也没有这个意思，很多娱乐活动自然做不成了。
于是，她问朝云和燕台到底是去她那儿坐坐，喝口茶，还是回妓院。
肯定是要去你那里蹭吃蹭喝啊！燕台不假思索得出结论。她出妓院一趟尤为难得，如果时间还早就回去，实在就太可惜了！她经常有一种逆反心理，待在外面越久，这个机会就感觉越没用被浪费。谁管老巫婆的打骂和阴阴阳阳啊？
去阿槿住处也不是全然为了莫名的紧张感和逆反，更像一种探点。她都被人家救过一回了，以后可能还要别的缘由长期联系，她这时不知道阿槿的住处才离谱呢。
静谧的榆树林街道上，缀落着幢幢的公寓，西洋的风格，红瓦白墙，很是漂亮。这里一到晚上就热闹了。
“你住这儿？”燕台看着面前的公寓，毫不吝啬惊叹和夸赞。
阿槿：“其中一间屋子。”
燕台在妓院那样破败、非人间的处所待久了，几乎以为全世界都那样。今天看到公寓，才恍惚想起从前的生活，才想起人是该生活在干净、整洁、平等而互相尊重的环境里的，人是健康、完整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基于自身而发的情感，而不是一个是另一个的商品，大部分是小部分的奴隶。
等她从良多感慨中回过神，收敛好情绪时，朝云和阿槿已经进去了，燕台连忙跟上。
进去是木楼梯，墙上贴着素雅的印花花纹壁纸，楼下有一台电话，墙上的电灯亮着……这是燕台目前在这个时空见到的最具现代化的设施了，屋子看起来和燕台生活的时代没有区别，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时代。
很可惜，并不是。
楼梯不大，够两个成年男人并排走有余，旋转式的，扶手被擦得光可鉴人，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不像人的面容，一眨眼就沟壑遍布，河流攀野。很多人不用说话，看着对方脸上的岁月，就明了了一切，也明了了沉默。
她们没有并排走，三人前后上去的。
正走着，木质楼梯轻微震动，楼上“咚咚咚”地下来个中年男人，穿着长袍，他走近了，燕台才瞧见他身后的辫子。
阿槿熟稔地打招呼：“周老爷，好久不见。”
两人只说了几句，那个男人就匆匆走了。
“谁啊？”
回答的却是朝云：“那应该是尚香的客人。”
“尚香的客人？”燕台嘴里呢喃几句，突然想起上次尚香同她说，她是被人瞧上了，才当的高等级女，避免了她在底层陷落挣扎的悲剧。虽然没有谁能断定现在就算一场喜剧，就连尚香自己对此间的评价，也讳莫如深。
然而，既然是帮了尚香的人，燕台很难不产生些许主观的、先入为主的好感。
燕台：“这是尚香之前说的那个客人？”
朝云和阿槿都肯定的点头，她们两俱都是尚香的熟人，彼此之间也很是熟悉，所以互相间的消息及时而全面。
一下显得燕台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个孩子，又或者很明显看出她是后来的晚辈。
楼梯又一次响动起来，这次一个女人，一个妓女款款走下——
燕台一喜：“尚香！”
尚香一愣，旋即露出笑容：“你们怎么来了，快上去！”
“我们……”
尚香往前送了送手中的男士外套，打断了燕台的话：“我先去送衣服，待会儿去阿槿屋子里找你们。”
门外响起汽车发动机的启动声，尚香踩着高跟鞋，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被离去的轻风带起的窗帘在空中晃了晃，证明她不久前还在这儿站立。
——
第三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