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和阿槿出去的时候，碰到了路二爷，我瞧见他当时就在路二爷身边，两人还说了话，路二爷那么厉害，那他不就是路二爷的手下吗？”
领家的心里一咯噔。这丫头什么都不懂，瞧见有人在路纪华身边，就以为那人是他的手下。
是不是手下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赵诚似乎真的认识路纪华！
可是，既然两人认识，那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若是这丫头看错便罢了，可万一赵诚和路纪华真有关系，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一个四喜确实能赚很多钱，但路纪华不仅仅是一个客人那么简单，看路纪华对兰香和忍让阿槿便知道，他们这类人虽然不择手段，却最看重些所谓“信义”，倒时候，赔出去的钱就不敢想了……这一条街的妓院，谁不知道开妓院是件一本万利的事？都巴望着别人家倒下，自己多吃口肉呢……
领家握着棍子，看看跪在面前的燕台，再看看那边的赵诚，一时拿不定主意。
都怪这丫头！若不是她来，哪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早把那赵诚打出去了！
领家虽然恼怒，却也信了大半，她自忖燕台已经被她降服了，再加上燕台自前头逃跑后，已然安生了很长一段时日，想是被打怕了，谅她也不敢说谎话！
可……一想起一个妓女一月的进项，领家就心痛，她仿佛看见自己口袋中无数闪亮的银大头覆水般哗哗流走……假使赵诚同路纪华只不过一面之交，那她岂不是更亏！
然而，路纪华的淫威实在很难不令人生出屈服的企图……
李三云似乎看出了领家的煎熬，他自燕台说时便在考虑此事，虽然没有寻到神仙方子解这急症，可也理出了一两个头绪，便上前半步，躬着腰小声道：“当家的，我……”
燕台眼睁睁瞧着他占两头便宜，自己白吃一顿打，有心说些话挑拨，与他为难，可事到临头，急智方才已然殆尽，一时半会儿补充不及，只能干瞪眼。
“……咳咳……”
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行为，为局面增加了新的变量。
“你们不必有顾虑，”赵诚手肘撑地，努力地站起来，“我今天来就是想独自解决此事，这本就是我的事，我不想牵扯旁人！”他这话说得极硬气，完全不像个人财两空又被打了一顿的弱者，同方才的坚忍也是判若两人。
如此一来，旁人倒真觉得他方才独自承担，如今燕台把路纪华点出来了，他是为了不牵扯路纪华才出声。
好家伙，这大哥也太给力了！燕台心中大喜，要不是眼下这个场景，她非跳起来把人抱着转一圈不可！
暂且不论燕台和小乞丐两人的小胳膊小腿抱不抱得动赵诚一个大男人，领家和李三云等人本来就对燕台的话将信将疑，如今赵诚此番作态，众人心里的天平俱向“相信”一方压去。
领家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她握住棍子的手紧了又松。
就她所知，赵诚不过是个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家里在偏僻处仅有两间小铺子，生意一般，很多时候甚至还入不敷出，最近还卖了自己的那间铺子，是从父亲那代来北城的，除了两个不甚亲厚的兄弟，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关系，加上四喜的生意是除了凤仙、兰香两位头牌外最好的，连前不久死的月眉生意都没她好。
领家这才起了心思，加上李三云和姘头的怂恿，想空手套白狼，反正这样的事她也没少干，不差这一桩，哪能想到踢到块铁板……
路纪华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
妓院是得靠着关系才能立足不错，可路纪华背后也不是没有人，再加上他手下那批无处不在的拆白党，还全是本地人，都未必要着他亲自出手，让他手下支使拆白党那群无业青年去做点阴损事，放点谣言，在她院门口赖着不走，或者专挑她客人下手，更或者什么都不用干，晾她几个月的生意，同华院自然衰弱下来，长此以往没人敢来，就算找了外国人，也没地方说理去……
想到这，她的牙齿格格打颤。白粉从她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落花似的簌簌落下，看得燕台瞪直了眼，心道这老巫婆平常到底往自己脸上搽多少斤粉？她只能咬住唇憋笑。
她眼神四处打飘，却眼尖地瞥见李三云似乎也有点想笑，燕台发誓她瞧见了此人微微翘起的嘴角，只不过他绷住了。
这难道就是人家和自己的差距？
厉害，不愧是专业的。
不只她瞧见了老巫婆的失态，其他人也想说不敢说地朝老巫婆瞥了眼，又收回去，把头埋得更深。
燕台赶忙把头埋低些，生怕有人注意到自己。现在该说的她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就是老巫婆和李三云这个狗腿子苦恼了，尤其是老巫婆，她还得下决断。
这可不关她燕台的事！罪魁祸首心安理得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李三云扫了眼远处等候命令的伙计和一脸无惧和怒容的赵诚，又低头俯视燕台状似安顺的后脑勺和身姿，这才收回视线，开口：“当家的，我有个办法……”
领家沉着脸附耳过去，两人向前走了几步，接下来的话尽数消失于空气中。
燕台偷偷抬头，飞快地瞄了瞄两人的背影，微不可查地撇撇嘴，他们的对策，不说，她也知道。
可能性无非就是三个：
让四喜和熟客走。
继续把四喜扣着，执意不认账，继续把人打一顿，甚至一不做二不休，打得半身不遂。
或者，暂时留下四喜，让熟客先回家，等到找路纪华确认后，再做定夺。
第一个选择领家肯定不舍得，李三云也不会蠢到碰她的逆鳞；第二个嘛，就是纯粹得罪人咯，他们敢得罪赵诚这个老实人，却不敢得罪路纪华；所以肯定会选第三个选项，反正路纪华一周内总是要来两趟同华院，就算不留夜，也要来看看兰香，给她撑场子，到时候只要一问，就真相大白，若赵诚和路纪华真关系密切，就让他把四喜赎出去，若两人不认识或者不过泛泛之交，那就将人财一并网罗。
按照常理，燕台肯定要露馅，毕竟赵诚和路纪华可以说半毛钱都没有，别说路纪华不认识赵诚这种小人物，赵诚也从没有听过路纪华的名号，开玩笑吗，赵家可是做的清白生意！唯一能接触到的黑道的人，还是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和骗钱的拆白，路纪华怎么可能亲自去收保护费？
但万事都有个偏偏。
偏偏燕台有个兰香帮衬。
说难听点，康平街上这么多家妓院，路纪华去哪不得，偏偏要紧同华院？可不是张领家和路纪华有什么关系，而是兰香在路纪华跟前有几分面子。
头牌或者一二等妓女都是如此，不是妓院供她们客源，而是客人看着她们的面子才花钱。这也是为什么妓院老板紧着高等妓女和资历老的年轻妓女，老巫婆不舍得放凤仙和兰香的原因，除了每日流水看得人赏心悦目，她们要是走了，有些客人还真未必再来。
然而，老巫婆还不知道，她的好女儿，早就不满她多日想着要跑了，拜托恩客替燕台圆个谎，在什么话下？
两人商量了一会子，燕台就被赶回住处了，她走后，老巫婆果然也不敢为难赵诚，让人把他轰出去，看着凶恶，却没有伤到他要紧处。
赵诚悻悻徘徊一阵，不得其门而入，晓得今日的事还需定论，也只能走了。至于谎圆不圆得住，他无法，只能看方才那位姑娘，至于今日的事，他须寻机会同四喜说道说道，也晓不得同华院还让不让他进门，只盼着方才的姑娘记得这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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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台回去后，将整件事同朝云说了，朝云没有让她直接去告诉四喜，而是自己出面以第三者提醒的方式通知了四喜。
“这是个什么道理？”燕台挠挠头，百般不解地询问兰香，反正兰香最懂这些弯弯绕绕了。
兰香笑了一阵，便告诉她，四喜是个要强的性子，若让燕台和兰香去说，她感激之余心里肯定别扭，可朝云是出了名的不理会这些事，她通知便只是通知，四喜也好受多了，不会再钻牛角尖。若换了燕台，燕台虽然开朗，很多事却时常犯迷糊，倒时四喜只怕要觉得自己占了燕台便宜；至于兰香，兰香看着就心思多，她的话一说出口，谁敢只信她字面的意思呢？更何况还是拿路纪华做笺子保住的赵诚，只怕四喜没被领家吓死，要琢磨兰香琢磨死。
这一番道理，直把燕台听得头大，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怎么这么麻烦？我想办法帮人的时候都没这么麻烦。”
兰香哈哈大笑。
燕台搞不懂她，再三叮嘱她一定和路纪华圆谎后，忙不迭离开。
姑娘们等着晚上找路纪华圆谎，四喜和赵诚这对苦命鸳鸯等着路纪华的态度，领家和茶房也盼着晚上同路纪华探探真假。
这位万众期待、各方人马提心吊胆等了一个白天的贵客，千呼万唤也不曾出来——他爽约了。
无奈，只能先让王志元去找赵诚告知情况，等着下次机会。
然而，路纪华没来，不仅今晚，他连着好几晚都没来。
燕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里屋踱步，兰香却百无聊赖地哼着歌，满不在乎道：“别急嘛，小心老路那没露馅，你这儿被瞧出来了。”
“我能不急吗？谎是我编的……”燕台烦躁地挠头，满头秀发都快被她祸害成鸡窝了，把兰香看得直皱眉，燕台气急败坏，“没找的时候天天来，关键时刻就不见人影了！”
兰香撇撇嘴：“谁不是这样？”燕台被她拽住手，不许她再祸害自己的头发，只能不甘心地跺跺脚。
——
第四十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