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的话，也不知燕台听进去了没，她只沉默地将两封信装进信封。
两封信。她们最终决定写两封，一封给阿槿，一封给尚香，交错问她们彼此的状况。
信是用从厨房偷来的炭块写的。路纪华好几天没来了，写好后，朝云将信收好，晚上再趁机交给刘妈。
刘妈就是上次燕台撞破万艳与王志元私会时，监视燕台，却跑去躲懒的那个老妇。
燕台也是才知道。这老婆子见钱眼开，什么钱都敢收，倒是有几分老巫婆的风范，尚香朝云她们经常让她传信，只要钱到了就都好说。往日里朝云和尚香的信都是托刘妈作鱼雁。
打量一番刘妈收钱后，眉开眼笑的模样，燕台偷偷对朝云道：“这人靠谱吗？貔貅再世的模样，可别到时候把我们卖了。”
鉴于老巫婆的淫威，她现在对任何像老巫婆的人都充斥着不信任。
朝云：“她有把柄在兰香手上。”
燕台扯住朝云：“诶，怎么不让王……不找万艳啊？”
“阿槿那边，知道的人太多了，恐怕会惹出乱子。”
第二日，将此事原委说与兰香一听，兰香辄道：“傻丫头，她惯来靠送消息挣了不少钱，咱们突然换了别人，她看见到嘴的肉飞了，能不记恨咱们么？”她拍拍若有所思的燕台，着意安抚：“慌什么，大不了再拜托路纪华造几个把柄。”
燕台道：“他不是好几天没来了吗，怎么帮你？”
“确实挺长时间没见了，我还有点儿想他呢。”兰香说笑。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此刻，朝云已经交代完了，也没走，猜燕台是有话要对刘妈说，等她来。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不再那么燥热，蝉鸣同样不复往日嚣张，暑气仍眷恋在枝头，但也有了归乡的意图，在静谧的夜色中，还有丝为不可查的凉意。街上的年轻女郎大多还是夏装，可像刘妈这样的老人已经早早着秋衣了。
刘妈一瞧就能让人知道是个旧派的女人，活脱脱就是时兴小说里头的封建老太太走下来。她梳得乌溜溜、平整整，面光发光，黑白参半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小包，戴着近乎于无的朴素发饰，着一身死气沉沉的石青色棉布袍，鼓鼓囊囊地给身体塞填着骨肉，一般无二地看不出身材，但伸出的枯瘦的铁爪，整个人微微佝偻，小脚，但干活很利索。眉毛高得刻薄，爬满皱纹的脸上时常带着精明的笑，那神情会因境遇不同而飞快变换，凶恶或慈祥，鄙夷或奉承。
老巫婆以后也是这个样子么？
想了一下老巫婆老年的模样，燕台在心里皱脸，又想道：我真是糊涂，老巫婆这种人就该早死，活到现在都算老天眼瞎了，作什么想她还能好好活着？
她于是走到了朝云和刘妈身边，脸上扬起笑：“您可一定好好送到。”说罢，在刘妈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块钱，“这些钱，您买些东西给姑娘带过去，剩下的，请您喝茶。”对着板着脸眉间却洋溢着快活的刘妈，燕台着意提醒：“最近可查得严，更何况我见茶房哪里无时无刻都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您可一定要小心。”
刘妈大包大揽：“放心吧，没有比我更熟咱们院的了，您不知道吧，茶房……”正说着，刘妈忽然冷下脸，燕台一愣，听到朝云走开，再定睛一瞧，看见刘妈往她身后努努嘴，眼神又掠过她的手心。
有人在看这边。燕台了悟。
燕台连忙露出一副厌烦又讨好的神色：“刘妈，您可要帮我说几句好话……”趁着说话，顺势向前几步，两人的手在暗处交握，飞快交换了手里的银元。朝云的身影正好遮掩两人的动作。
“姑娘，不是我说你，这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在当家的面前说那样的话，好了，快去挂牌吧。”刘妈余光瞥见那遭瘟的李三云往这边来了，故意放大了声音嚷嚷，还不满足，驱赶着燕台，一副催促她赶快接客的模样。
两人走出去一段，李三云已经消失在余光里。刘妈的声音才在燕台耳边响起：“茶水房是一直亮到三更，其实才夜半大家就都走了，我也是趁着这个时候出去，您就放心吧。其实那平常人也少，就两个伙计，还得等到天黑了才去上工。”
燕台惊讶：“这么晚？”
刘妈乜了她一眼，嗔怪道：“姑娘，你莫不是糊涂了，妓院不开门，茶水房还要什么茶水啊？”
燕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连忙补救：“要不怎么说您让人放心，要不是您这么一说，我还没想到呢。”
刘妈得意：“你啊，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几句话后，两人匆匆分手。刘妈掂掂手，银元发出悦耳的轻响，燕台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只要钱够了，她有什么不能说的？
女子的哀叫撞破了昏昏欲睡的残暑。
栖在树冠中间的鸟雀哗啦啦飞起，燕台手中的树枝一错，泥土间横斜出一条浅沟，地上的字已经不能要了，她烦躁地把字涂抹掉，仍开木棍。还没拍干净手上粘黏的树皮碎屑，朝云已经来到树下。
“唉，老巫婆的房子怎么不和窑子连在一块啊。”燕台感叹。
朝云：“又买了两个姑娘，正在那边调教。”
“嗯，听见了，”燕台兴致缺缺，“这世上的钱，不就是老巫婆的钱和老巫婆未来的钱么，难为她还能忍到现在才买，她说不定害还得心疼自己亏了这么多天。”
“我刚才看了眼，很惨。”朝云是在说新买来的两个姑娘，她刚才从老巫婆堂前搜了身过来，大抵是那时趁机偷看。
“惨，”燕台很捧场，“大家都惨。”她说：“我们得快点了，趁着她们还没有待太长，嗯，中秋还不算晚。”
朝云知道她的意思，待久了，就失去了希望，快一些趁着新人刚来，还能激起些愤懑，对逃跑更有利。她沉默地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又说：“你昨天晚上问的，是想好怎么出去了，是吗？”
燕台老实交代：“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场飞来横祸呢？”她看向朝云，明亮的瞳孔似两簇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我想把这破地方烧了。”
“烧了？”
“是，窑子，和这里，都烧掉。”燕台冷冷道。
果然，朝云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眼中甚至没有丝毫情绪，安静的眸子下也许波涛汹涌，她说：“兰香会很高兴。”
还有秋桂。
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又浮现在燕台眼前。
朝云说兰香会高兴，这话很对，兰香对这个计划迸发了极大的热情，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实行。
三个人来回推敲了几遍，最后，燕台抛出几个问题：“要怎么才能烧起来呢？刘妈说的话还没验证过，我们怎么去查看？万一中途有人进来，岂不是功亏一篑？我们要不要弄些助燃的东西进来？”
气氛静了一瞬。
“王志元。”朝云举荐了一个人。
燕台想了想，觉得可行，正要答应，兰香先一步开口：“我有一个人。”
两人看向她，兰香：“先让他去查探一番，再让王志元去，看看两人的结果是不是一样，一样的话，就让王志元去放这把火。”
燕台：“为什么不干脆让你说的那个人去干。”
兰香笑：“人家万一不愿意呢？两个人保险嘛，也让小王下下水，咱们可都快泡发了，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岸上看笑话。”
朝云没有异议。燕台想了想，问：“不会被发现吧？”
兰香：“我说的那个是路纪华的手下，身手好着呢。”
燕台点点头：“好，我没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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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