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兰香

“他答应赎我出去,条件是出去后不要和妓院里的任何人有联系。”
朝云默然。
“我虽然没什么良心,可秦桧还有仨朋友呢。我怎么可能直接扔下凤仙?”她轻拢鬓边的碎发,自嘲。
朝云同兰香日夜朝夕相处,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良心稀薄得如同朝阳初升时的露水?可到底是还有的。
真想让兰香断了和同华院的联系,最好是将她赎出去,让她自个折腾。她这样的人,不会为了自身之外的东西死磕。耐心也好,情分也罢,迟早被时间熬尽,努力一番后,见事不成,自然而然就会放手;可若是硬逼着她去做,只怕要起大大的反作用了,过犹不及。
光赎她一人事小,兰香是看出路纪华并不是真心实意,才拒绝的。
“还有呢?”朝云问,“我不相信你仅仅是为了这么一句话拒绝了他。还有什么?”
兰香睁大眼睛,疑惑地歪头,对朝云话中之意似乎觉得不解。定定地盯了一阵朝云眉都不挑一下的脸,兰香才收敛表情,嘴上还嘟囔:“哎呀,你净冤枉人,”手指绕着垂在胸前的发尾,“他想把同华院收到自己手底下,做买卖。”
听到干行径,没有哪个妓女会生出好感。妓院老板能替妓女着想,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朝云的眉间印上深深的辙痕,说:“你……”
“是啦,我自己不是好人,才和这种人混到一块。”兰香接上她的话,十分习以为常,“我帮你说了,不用谢。”见朝云望过来,她煞有介事:“咱们俩认识这么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天天心里骂我什么,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没骂你。”朝云忍住没白她一眼,“你没告诉他?”
“燕台的计划吗?当然没有。”
朝云:“你要怎么办?”
“我身边都是这么些歪瓜裂枣,还能飞出凤凰?这就是请您来出主意。”兰香端出一副笑脸来。
——
“他妈的,蔡貔貅,不给钱,白让老娘伺候,呸!”燕台骂骂咧咧地进门,被绊了一跤,她踢门槛泄愤。
春花正在数线头,动静乍响,连忙把东西塞到衣服下:“那个蔡老虎来了。”她给尚摸不清楚状况的荷叶解释,“我们说的人叫蔡裕,戴眼镜。”
蔡裕就是领家的姘头,学生。货真价实的学生。
荷叶:“有个二爷也戴。”说的是路纪华。朝云想到兰香的话,心情糟糕,不过她面色无异,又没人敢老盯着她。
春花把荷叶的手指按下去,瞧这傻孩子:“他跟妈鬼混……我们看见得叫‘爹’,你以后避着他点,”说罢,又忧心忡忡补了句,“这两个戴眼镜的你都避着。”
“现在的流氓都爱戴眼镜,一个个假斯文。他还吝啬!”朝云在心里默默赞同燕台这句话,燕台咬牙切齿,“帮他办事,他还得嫌屋里灯点多了,要我爬起来给他挑掉一根。”
荷叶十分捧场,忙问:“灯怎么了?”
“她在胡吢。”朝云手上扫帚没停,她从没见过蔡裕和灯过不去,这又是燕台不知哪来的新鲜说法。
确实,大白天蔡裕点什么灯,燕台这是跑火车,蹦胡话。
“谁胡说八道?”燕台好不容易找到个听众,拿起抹布,看也不看就瞎扔,边长篇大论地科普,边乱擦,“那是前朝有个姓吴的书生写了本小说,里面有个姓严的,特别吝啬,死前不肯咽气,他夫人一问,原来是多点了盏灯,要耗油的,他心疼钱,不肯死。”
荷叶“咯咯”笑起来。
春花推她走:“笑什么,还不干活,让妈看见了,又一顿好打。”领家的是两眼见不得她们手上停。春花贴着燕台,小声问:“蔡老虎走了没有?”
“没呢。我出来的时候,他叫小梅去给他烧鸦片,”燕台翻了个白眼,“刚做完就吸毒,难怪早泄。”春花被她逗笑。燕台这话小声,顾忌荷叶在旁边,春花这时却跟她相反,压根没在意。
“唉,燕台,他婆娘真给他挑灯芯了?”荷叶还记着严监生的事。
“嗯,不然怎么叫什么锅配什么盖呢?蔡貔貅和老巫婆就是,鹭鸶腿上劈精肉……”燕台嘴上比手里热闹,荷叶跟着在后面笑,屋里唱戏似的。
朝云语气不善:“你别说话。”
全场为之一静。“……”燕台哑然,勉强抿抿嘴:“我去那边抹。”
哪是擦呀?她耷拉着脑袋,手里的抹布一下一下打墙,扇得灰尘飞旋,那小块“烟熏火燎”,活像面粉厂。
荷叶后知后觉:“她怎么?”
“谁知道?”春花偷瞄了眼燕台。燕台最近都快变成四喜了。
之前四喜还在,有人起争执,骂了句“婊子养的”,四喜推开门就骂:“老娘就是婊子!婊子养的怎么了?好过你这没娘生没娘养的孬种!天天进窑子‘喝茶’,人家喝茶的都没你快,还在外面吹你金枪不倒,说出去你那张老脸没处放。老娘都替你害臊,你三年嫖妓用的几个臭钱,连我一个月上的花捐都不比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花台,你那长相,人家还说我眼神不好,靠你养老娘早喝西北风去了!”
骂得那人都不敢上前,成了嫖客中远近闻名的笑话,后来春花都没在她们那条街再见过他。
不过,就听燕台那文绉绉的用词,显然不适合这么发展。春花担忧地瞥向燕台无精打采的背影。
朝云没管那边的嘈杂,心中思虑起回来路上兰香说的话。
她将路纪华的事托盘而出,来请朝云“出主意”,实际上是为了让朝云代笔,请阿槿在计划当天借名头引开领家妈。
“你不答应,我也不急,”兰香无所谓道,“我不写,燕台也忍不住要写。她最近有没有不对,你比我清楚。”
——
华灯初上。
燕台嫌恶地扫了眼身后还弥漫着鸦片烟的厢房,转头摆出灿烂如花的笑靥,将嫖客送到院门外。
街上,其他窑子妓女和嫖客们在门口嬉笑纠缠的身影,逐渐遮盖住离去客人的背影。燕台后退几步,走入暗处,脸上的笑淡下来。
黄赌毒不分家。很多妓院内都有大大小小的“牌桌”,或者给赌场介绍客人,许多地痞流氓都时常会进相应的妓院,充当赌桌上的陪玩和赌桌下的打手,亦或者妓女实施骗术时的帮凶。他们就像是水沟里的蟑螂或房梁中的白蚁,一窝连着一窝,勾连相串,底下的“鼠道”四通八达,浸满鲜血。
赌桌和仙人跳还不算厉害的,有些妓院里还有鸦片。
吸鸦片的好去处,是城内的鸦片馆,既有床位、灯具,有些店内布置华丽,烟具精美,不晓得还以为是什么搞基公馆。既有正规“执照”,又依法纳税交捐,只要花钱,鸦片自然管够。虽则,政府近来贼喊捉贼地禁了几天烟,其实不过是做做戏,市民都晓得不会真禁烟,政府也明白很多卖烟的就是政府要员,也不知道要骗谁。
也许能骗骗学生。
妓院的鸦片与烟馆不同,大多是有渠道的人走私来的。平时藏着,卖多少份,取多少份。若是被巡查的警察看见了,不仅要鸦片不敢收钱,还要倒赔银子,好使这事成为一个近乎公开的秘密。
伙计端着茶盘从近旁的一间厢房退出来。不一会儿,一股糜烂勾人的味道从纸窗透出来,同院中浑浊的风混在一起。
燕台扇了扇风,再在这混下去,迟早染上毒瘾。她向前走了几步,迎上一位嫖客。
“挂牌。”燕台送走了客人,将牌子递给伙计。
伙计:“姑娘,不是我说你,待会儿当家的来了,看见你今晚上就光卖茶。”
燕台甜甜一笑:“我也不想,大哥,你看一个熟客都没有,说不定晚会儿就来了。”
伙计阴阳怪气地走了。
燕台偷偷翻了个白眼。眼见他又走到小红面前,低声耳语几句又匆匆走开,不晓得是不是拿鸦片和烟具了。
燕台又想起昨天蔡裕打发小梅烧烟,也不知道老巫婆把这东西藏哪了。
——
第五十五章·完
作者有话说
    燕台像个炸了的小喇叭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