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眼前是一片漆黑。
低下头是黑,抬起头也是黑。
看不见前方的路在哪里。
红。
黑暗之中突然亮起的颜色。
手上沾满的颜色。
“你对得起我吗……?”
一跃惊醒的时候,姜之菊在夏清越酒吧的沙发上,身上的毯子随之滑落。
夏清越不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她的沙发斜对面坐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用手撑着头,靠在沙发上打盹。长长的头发散下来,盖住了半张脸。从她仅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来看,她睡得并不安稳。身体微微一抖,她也从梦中醒来。
姜之菊楞楞地看着她,如果不是她刚才睡着了,自己真的会以为梦中的话是真实的话。
“醒了?”薛粟风说。
姜之菊点点头,只是盯着她。
“那我走了。”薛粟风又说。
“你去哪儿?”姜之菊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嘶哑的厉害,咽了咽口水,嗓子疼。
“回家。”
“嗓子疼。膝盖……”姜之菊想起昨天晚上,着急忙慌的去摸膝盖上撞到的地方,想要示弱令她可怜,把她留下。
手才摸到膝盖,就碰到黏糊糊的触感。低头一看,才发现有人已经给她抹了膏药。
薛粟风淡淡的瞥了一眼,“给你涂了点药。”
“……哦,谢谢你。”姜之菊把头埋的低低的,像犯了错的小学生。
“等你决定跟我说真话的时候再回来吧。”
薛粟风走到门口,“我累了,不想再听你的谎话了。”
她没有犹豫,拉开门就走。
身后姜之菊在喊她,她佯装没有听见,走出了酒吧。
姜之菊被留在原地。
她坐在沙发上,像是陷入了沼泽里,动弹不得。
——说真话,怎么可能说真话呢?
她一点都不想失去她。
头昏昏沉沉的。
姜之菊重新躺倒到沙发上,心想如果这时候自己得个什么绝症就好了,世界末日就好了,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些事情了。
办公室的门开了,是夏清越回来了。
她熬了一夜,脸上仍然有精致妆容,衬得她整个人神采奕奕。
姜之菊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妖精?”
“啊?”夏清越被问住。
“不然你怎么每一天都能这么光鲜亮丽?你好像一个假人。”
夏清越推了姜之菊一把,“有病。”——不过夏清越要真是这么觉得的话,脸上倒也不会有那么甜蜜的笑。
姜之菊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准备睡觉的时候,又被夏清越推醒。
“怎么了?”姜之菊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夏清越反问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姜之菊重新从沙发上挣扎着坐起来。
“最近的事情,你没觉得奇怪?”夏清越看着她,仿佛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在期待一个答案。
姜之菊开始拼命回忆,纯粹是因为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要是换了别人,她只会说一句:“没觉得。”
脑子钝钝的,像生锈了的齿轮。
对上夏清越期待的眼神,姜之菊硬着头皮说:“好像是。”
“对吧。”肯定的答复得到夏清越的赞同,“所以我昨天去查了一下。”
“嗯?”姜之菊努力让自己的大脑重启,跟上夏清越的思绪。
“她昨天给你看了什么照片?”夏清越不着急揭露‘谜底’,只想反问。
姜之菊老老实实地说:“我跟她前夫的照片。”
“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她老公关系又不怎么样,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的出现?”夏清越循循善诱。
姜之菊本来想摇头,但是怕夏清越冲她翻白眼。在这个严肃的时候,她不敢玩闹。
点了点头,姜之菊说:“但是我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我和她前夫好像就见过一两次。一次是面试,还有一次可能就是照片上那次了。”
“你被人偷拍了。”夏清越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才有那些照片。”
“但是被偷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偷拍的我。”姜之菊替夏清越接上话。
夏清越点头,“对。所以我昨天去查了一下。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啊?”姜之菊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
夏清越掏出手机,给姜之菊看。
手机上有一张照片,是一个极其模糊的人影。人影很纤细,穿着最普通的牛仔裤和白衬衫。姜之菊仔细的看了又看,只觉得熟悉,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是谁。
把手机还给夏清越,姜之菊不敢露出迷茫,只能小小声问:“这……这是……”
“你不认识她吗?”夏清越把手机接回来,“怎么可能?你们睡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会不认识她呢?”
“啊?!”姜之菊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的惊叫出声。叫完之后,她才回神,问:“是薛粟风?”
“看着就像是她。”夏清越说,“但是我不懂诶,为什么她会自己偷拍你们,又假装不知道?”
姜之菊伸出手,“你把那个照片给我再看看呢。”
夏清越立刻掏出手机,把照片调出来给她看。
姜之菊盯着眼前的照片。
这个人影实在很模糊,你要说她像,她确实很像是薛粟风的背影。但你要说她不是——那好像又有点儿像。
“你这个是从哪里弄来的?”姜之菊问。
“找人帮忙调的监控。”
“没有正脸吗?”
“有正脸我给你背影让你猜?”夏清越翻了个白眼。
“一张有侧脸的都没拍到吗?”姜之菊试图垂死挣扎。
夏清越摇摇头:“她就像是知道这些监控装在哪儿一样,很精准的躲避了每一个摄像头。”
姜之菊抽了一口凉气,“可是我觉得她不能。”
她说完,又仔细看了一眼照片,是心里疑惑嘴上肯定:“她没这么厉害。”
“你要是真觉得她没那么厉害,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夏清越的评判基于自己对姜之菊的了解。
姜之菊再次把手机交还回去,“好吧,我也不知道。但是你要说她自导自演,我又觉得她没有动机啊。”
夏清越摇摇头,发梢跟着她的头轻轻颤动,“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比较了解她,你猜猜呢。”
姜之菊把脑袋靠在沙发上,愁苦的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跟她前夫的关系在我看来其实还是可以的。你要说是神仙眷侣我觉得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就是寻常恩爱夫妻吧。”
夏清越听完她的话,没有立刻回应。沉默了一下,她说:“如果她跟她老公的关系真的有这么好,那为什么在短短一年内,她就愿意和你在一起?”
“这……”姜之菊被她问住。
要说靠她自己‘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吸引了薛粟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是姜之菊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就只是这么一年,薛粟风就愿意接受她。
夏清越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所以,你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人。”
“就像她也没有完全了解我一样?”
“你可以这么说吧。”
姜之菊叹了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件事情完全消化的时候,夏清越又问她:“你想好怎么回去找她了吗?”
“我还要回去吗?”姜之菊惊到眼睛都要飞出来了。
夏清越重重地点头:“她的那些照片到底是谁偷拍的?她偷拍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她要虚情假意,自己偷拍了之后再寄给别人,假装自己不知情?”
姜之菊越听,只觉得头越重。
“所以这些事情都要你去弄明白。”夏清越委以重任的拍了拍她的肩,“加油!”
姜之菊绝望的眼皮都抬不动了。
“……那你帮我说吧……我真的解释不动了……”姜之菊无助至极。
夏清越立刻表现出无限的嫌弃:“我不。我才不要帮你说。”
“为什么啊!”姜之菊崩溃的大喊,“你都能把她叫来,你为什么不能帮我说啊!”
“叫来?”夏清越莫名其妙的,“我没有帮你叫她啊。把她叫去哪儿?”
姜之菊揉了揉头,“嗯?不是你把她叫过来的吗?”
“我没有啊。我叫她来干什么?”
“可是她早上在这啊!”姜之菊都快吓疯了,指着早上薛粟风坐过的地方。
“你想多了,我不会叫她来的,我叫她来干嘛?证实我们两个确实有关系啊?”
夏清越在这时候反而冷静了。
想也能想到,上次薛粟风已经跟着来了,肯定知道这里也是姜之菊的藏身之地。
昨晚上找不到她,薛粟风肯定会来这里。
根本不用夏清越请。
说不上哪里有些不爽,但就是不爽。
何况姜之菊还在那磨磨叽叽的吭哧:“那我怎么知道,我醒的时候她就跟个鬼一样在这,我还以为是你叫来的。”
令人火大。
夏清越笑的甜,就像是刚吃了一罐蜂蜜,腻得让姜之菊心里发慌。
“说完了?”她问。
姜之菊捣蒜般的点头。
夏清越翻脸如翻书,下一刻面无表情,狠狠拍了姜之菊一把:“那还不快滚。”
站在酒吧门口,姜之菊又想哭了。
她垂头丧气的,如同一只流浪小狗,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这时候她多希望自己是某一部言情小说的女主。在最落魄和无助的时候,一抬头,拯救自己的男二就站在自己面前。
当然,这纯属她在做梦。
她一抬头,面前只有柏油马路,连一辆车都没有。
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姜之菊最后也没有想出来要怎么办,只能打车去,蹲在薛粟风家门口。
她没有敲门,也不敢敲门。
把自己抱成一团蹲着,姜之菊也不知道薛粟风什么时候会出现。
等了又等。
姜之菊把耳朵贴到门上,想试试能不能听到屋子里的动静。
答案是——什么都没有。
叹了一口气,门开了。
薛粟风穿着一双高跟鞋,站在门口,低头俯视她。
姜之菊抬起头,眯了眯眼睛,“……姐姐。”
薛粟风想走,但是鞋底的胶可能是忽然融了,粘住了地板。
“我没……我和你老公,没关系。”姜之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薛粟风蹲下身看着她:“嗯,我知道。”
“嗯?”
与昨晚截然不同的态度,令姜之菊摸不着头脑。
薛粟风伸手去握住姜之菊的胳膊,把姜之菊半拉半抱起来,她说:“有人要诬陷你。”
“谁?”姜之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进来,我给你看。”薛粟风去牵姜之菊的手,领她进门。
大门关上的时候,姜之菊忽然被关门的声音吓出一身冷汗,连握着薛粟风的手都因为冷汗而变得黏黏糊糊的。
茶几上又是一个牛皮纸袋。
姜之菊已经不想再打开它。薛粟风也猜到了她的心思,自己把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取出来给她看。
又是一张照片。
姜之菊真的怕了。
“我昨天给你看的照片,是我老公一个朋友给我的,说是有人放到他家门口的。我拜托他查了一下是谁。你自己翻开照片看看吧。”
郑邦是个妙人。
薛粟风本来没想到能这么快查到,要知道郑邦家住的老小区,有没有监控都不一定。可这人硬是在一晚上的时间就给她查出来了。
看到照片的时候,薛粟风没忍住笑出声来。
姜之菊蹲在茶几前,偷偷瞥了站在身边的薛粟风一眼。
薛粟风等着她,并不着急,也不催促。
姜之菊闭上眼睛,心一横,翻开照片时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也是一张没有正脸,只有背影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有一顶黑色的大檐帽,帽子上带了一个嵌着珍珠的黑蝴蝶结。那女人手腕纤纤,虽然看不见正脸,但是只看姿态就能让人猜想那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人。
当然,无论那女人漂不漂亮,姜之菊只看帽子就能认出那是夏清越最喜欢的那一顶帽子。
这顶帽子没有什么别致的地方,唯一的特色就是在帽檐的边上,有银线缝制的三个小小的字母,XQY。
姜之菊凑近了去看,帽子的边沿上确实也有三个小小糊糊的银色点。
抬头去看薛粟风,她说:“这个帽子,好像是夏小姐最喜欢的。”
“是……”姜之菊没法反驳。
从前她还在酒吧,夏清越总去找她的时候,曾经很多次都戴了那顶帽子。小高好奇,她还特意好脾气的向小高介绍过这帽子的别致之处。
“看到帽子的时候我就想,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一顶这么普通的帽子不足为奇。”薛粟风在姜之菊头顶上语气凉凉的说,“可是这上面,好像有她的名字呢。”
姜之菊像在夏清越那边时那样,对着薛粟风垂死挣扎,“可是只是一顶帽子,你也不能说就是她的吧?这字也看不清楚啊。”
让她意外的是薛粟风比夏清越还要狠。
薛粟风说:“可是我有视频。”
薛粟风的手机里有一段大概12秒左右的视频。
视频地点是在一个老小区的大门口,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也能让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姜之菊看到那个戴着黑色大檐帽的女人,提着一个小包,风情万种的走进小区里。有一个摄像头正巧拍到了她的侧脸。
姜之菊没有认错,那人是夏清越。
可是为什么呢?
在夏清越那里看到偷拍照片的人,分明就是薛粟风。可是把照片送出去的人又是夏清越。
如果不是因为夏清越比薛粟风几乎要高了一个头,姜之菊真的会怀疑是薛粟风假扮了夏清越制造的陷阱。
“你把她当成要好的人,遇到了困难就去投奔依靠。可是,她似乎没有这么对待你呢。”薛粟风笑起来,笑容狰狞的落在姜之菊眼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可怕。
她在薛粟风的注目下,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之菊,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姜之菊艰难地开口,“我和她……是……朋……”
“你们不是。”薛粟风刚才骇人的气焰,在此刻消散一半。她坐到姜之菊的对面,就像过去一年里谆谆教诲她如何管理酒吧时一样耐心,“没有这样的普通朋友。你们要么是搭档,要么就是恋人。”
姜之菊张张嘴,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
“看你的样子,你们的关系应该是后者。”薛粟风看了半天,最后说。
姜之菊立刻摇头:“这个,我没有骗你。我们没有在谈恋爱,也不是恋人。”
“那你喜欢她。”薛粟风很快下了判断。
姜之菊不再否认了。
“那我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