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粟之

姜之菊走到车后座,低着头。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薛粟风和夏清越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看着她,谁都没有说话。
久久的,姜之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来,前面两个女人都用几乎如出一辙的关切目光看着她。
扭过身去,背对她们两个人。
夏清越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捞住她的肩,把她一把扭回来:“你跟你爸到底聊什么了?”
“……聊自首。”姜之菊闷闷的。
“裴源真的是他杀的吗?”冷静的声音是薛粟风的。
姜之菊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夏清越。夏清越不动声色的冲她使了个眼色,姜之菊看向薛粟风说:“他说是他杀的,可是……我觉得不是。”
“之菊,你老实告诉我,是你吗?”
姜之菊望着薛粟风的眼睛,好像凝视着黑不见底的深渊。
“如果真的是你,你去自首,我给你写陈情书,让法院给你轻判。”
薛粟风一字一句的说着,一字一句直戳姜之菊的心。她疼的把自己缩起来,不愿意面对。
“你在干嘛?”夏清越拍了薛粟风一把,慌乱地说,“你在说什么啊?”
薛粟风不理她,低下头去,温温柔柔的又说一遍:“之菊,你告诉我,如果真的是你,我真的愿意帮你写陈情书。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裴源,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心里明明就有答案了,干嘛硬要追问她?”夏清越伸手,挡在薛粟风和姜之菊中间。
薛粟风瞥了夏清越一眼,“我要听她亲自说,行不行?现在我是受害者家属,我要这点权利,过分吗?”
夏清越没接话,但是挡在中间的手也没有松开。
对于薛粟风来说,本来她觉得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看见姜之菊哭着从姜氏大楼里出来的一刻,全都迎刃而解。
姜新元所谓的‘自首’,姜之菊的沉默,不过都是为了一个她早知道,但又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是我做的。”
车里的空气都要凝固了,姜之菊把头埋进膝盖里,低低出声。
夏清越反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把,“胡说什么。”
薛粟风瞟了夏清越一眼,又看了姜之菊一眼,没吱声。她转过身去,戴上墨镜靠在副驾驶座上,对夏清越说:“麻烦送我回家吧,夏小姐。”
夏清越吃不准这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招惹她的好时候。夏清越发动了车,把车开到薛粟风家楼下。
薛粟风下了车,后座上的姜之菊没有动。
她回过身去,皱着眉不耐烦的冲着后座骂:“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等着我请你吗?”
把自己缩了一路,努力钻进地缝的姜之菊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着薛粟风一脸震惊。
夏清越想要拦她,可是手还没伸出去,姜之菊已经连人带包的滚下了车。
夏清越看着站在车外的两个人,气的忍不住骂人。
“你俩让开点吧,否则我怕我把你们两个一起撞死。”恶言恶语的说完了,夏清越发动自己的小跑车,飞驰而去。
姜之菊跟在薛粟风的身后,默默的上了电梯,进了家门。
薛粟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她站在客厅的中间,被薛粟风的目光上下打量。
末了,薛粟风说:“你自己说吧。”
姜之菊话还没说,眼泪先掉下来,“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在夏清越的酒吧工作。后来我发现了……有人在做假账……企图陷害她。我告诉了夏清越……夏清越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的。”
说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她气的要死,把那个人抓来了,但是没想到,那时候那个人把账本给别人了……”
“这个别人,恐怕就是我丈夫吧?”薛粟风冷冷地问。
姜之菊点点头,又掉下一串眼泪,“是……夏清越弄不清楚裴源到底在这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不敢轻举妄动,就叫我去你们酒吧探一探……”
“那你把账本偷回去不就行了吗?干嘛要这么大费周章?”薛粟风百思不得其解。
姜之菊说:“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一开始我们也想着偷回来。但是账本找不到了。”
她苦着一张脸,叹了一口气:“后来夏清越打听到,这个做假账的人和裴源有联系,他们想合伙害夏清越。夏清越就决定……”
“决定把他杀了?”
“不是不是。”姜之菊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呢?后来夏清越就决定花钱收买裴源,让裴源把账本拿出来。”
“但是裴源不肯。”薛粟风了解丈夫的为人,不是重钱,而是讲义气的。如果那人是他的朋友,他是绝对不会为了钱出卖的。
姜之菊点点头:“对,他不肯。夏清越气坏了,她……我……我想……要不就……”
“要不就杀了他,反正死人是不会告密的。”薛粟风看着她,没有笑,也没有怒,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姜之菊的脖子僵着,艰难的点了点头。
“那之后,你就借着在酒吧工作的机会,接近了裴源,在他的车子上动了手脚。对吗?”
“……对。”姜之菊不敢去看薛粟风的表情,把头低了下去。
薛粟风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
在这样的时候,她本来应该最激动、最崩溃、最绝望,可是她偏偏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只是冷静。
一字一句地把她猜测的事实说出来:“裴源死了之后,因为账本还是没有找到,所以你顺势留在我的身边,利用我探寻账本的下落。对不对?”
“……嗯。”
“后来你在我的车上找到了账本,就打算离开回到夏清越的身边,对不对?”
“……嗯。”
“很好。”薛粟风点了点头,“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嗯。”
“第一,夏清越在这个事情里,全程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她是被我……先斩后奏的。”
“所以你可以说她只不过是包庇了你?”
“嗯。”
“她在这件事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可以这么说。”
“姜之菊,我要救你,你少包庇别人了行不行?”薛粟风屈指敲了敲玻璃茶几,“你脑子清醒一点。”
“……她知道……一部分事情。”
“可以。”薛粟风点点头——这么大的事情,夏清越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被她一个小丫头先斩后奏?
姜之菊低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薛粟风继续问:“第二,你爸爸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件事里?”
“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但是……从我离开之后,这中间好像确实出了一些问题……它……事情的发展和我们预期的并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就是……”姜之菊嗫嚅着,说不出来,“本来我们应该就毫无交集了……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
那天根本就不应该在蛋饼摊前遇到她。
为什么?
姜之菊和夏清越都不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它是被安排好的,看似无意的‘巧合’。
起初的时候,夏清越以为是薛粟风自己的安排,但是事态越来越超出预期,也跟薛粟风能达到的程度完全不同,夏清越就开始慌了。
“第三个问题。”
虽然姜之菊说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薛粟风听的特别明白。她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问:“在这件事中,你把我当成什么?”
姜之菊咬住了嘴唇。
“你接近我,利用我,欺骗我,你把我当什么了?”
薛粟风忽然之间觉得周围的空气有些稀薄,让她不得不费劲去寻找氧气。
姜之菊不说话,薛粟风又继续说:“所以你根本就不应该回来。在你的计划,在你和夏清越的计划里,你根本就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对吧?”
“姜之菊,你知不知道你不见的时候我有多着急?!我差点都报警了!结果你呢?!你在做什么?你把我当成一个计划——”
薛粟风的话戛然而止。
姜之菊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下文,焦急地抬头去看,才发现薛粟风竟然缩在沙发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球,用膝盖挡着脸,手捂着额头,强忍着哭声在颤抖。
踉踉跄跄的,姜之菊小跑到她身边。
她想要抱着薛粟风,可是又觉得自己脏,不敢碰她。手指搭在薛粟风的肩膀上,她进退不得。
“你滚!”薛粟风甩开她的手,“你别碰我!”
姜之菊连连后退,摆着手慌张地说:“我不,我不碰你,对不起。”
“姜之菊,你有没有,有没有……”薛粟风背对着姜之菊。她还在哭,声音也颤抖,话到一半,却再也问不下去。
姜之菊张大了嘴巴,在她身后难看的,无声的哭。
“薛姐……”她喊她。
薛粟风不理她。
姜之菊悄悄地走近,到她身后,她咬住嘴唇,伸手去环抱她。
薛粟风抬手就去推她。
姜之菊不松手,任由薛粟风在她怀里拳打脚踢。腰撞到茶几上,震得茶几一声巨响,姜之菊也不呼痛。
“你放开我!放开!”薛粟风怒道。
姜之菊不说话。
薛粟风不动了,“你走吧。”
姜之菊仍然不动。
“你觉得,你杀了我丈夫,我还会留你在身边吗?”
姜之菊浑身抖了一下,可是依然没有动。
“你知道吗?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在刚怀疑裴源死的不对劲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薛粟风没有再继续赶她,静静地说,“很奇怪吧?那时候我们两个明明还很好。可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才在看到照片的时候,听到消息的时候,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怀疑了她。
“可是很奇怪,我好像一边怀疑你,一边又在为你开脱。希望是你,又希望不是你。”
薛粟风自嘲的笑了笑,不管姜之菊的反应,继续说着:“上一次我见夏清越,她问我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这么爱裴源,为什么会短短一年就接受了你。”
沉默如雕塑的姜之菊,在此刻终于开口:“为什么?”
同样的问题,其实夏清越也问过她。但是当时她不知道,现在她也没有明白。
薛粟风把姜之菊从身上扒拉下来,看着她说:“我想,可能我没有那么爱裴源,可能我非常爱你。”
姜之菊眨着眼睛,呼吸都屏住了。
“我原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不管我到底是不是深爱裴源,或者是不是深爱你,只是跟着我自己的感觉走。但是,现在的我做不到了。你杀了我的丈夫,如果继续和你在一起,我对不起他。”薛粟风摸着自己的心口说。
“可是姜之菊,我想知道啊,你到底有没有……”薛粟风的眼泪又落下来,和姜之菊的眼泪一起落到沙发上,“你有没有对我……用过真心?”
“有。”姜之菊的声音也变了调,“我喜欢你,姐姐,我喜欢你!”
她痛哭着,跪到薛粟风的身前,“你不知道我多希望……多希望不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你的,我多希望我们真的相识于一次普通的见面,一次巧遇!”
“姐姐……我错了……”
薛粟风仰着头,无力的叹息。
“你让我自己静一静吧。”薛粟风说,“我会兑现我的承诺,给你写陈情书,让你轻判。但是现在,你让我自己静一会儿。”
“嗯。”姜之菊的答应和眼泪一起咽回肚子里。
“你去找夏清越,我到时候会去那里找你。”
姜之菊走到门边,又回头:“不行,姐姐,你送我走。”
“怎么了?”薛粟风红着眼睛去看她——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要撒这种娇吗?
姜之菊扒着门框,“我爸爸要送我到国外去,说让我躲躲。我没答应,但是我了解他,他做什么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他让我出国,我一定就要出国。你送我,有你在身边,到了那里有夏清越等我,他不敢。”
薛粟风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可是你要离家出走,至今也成功了。”
“姐姐!”姜之菊的手死死扣在门框上,指节都泛白,“这回不一样!”
薛粟风终于拿起了车钥匙。
到夏清越的酒吧后,夏清越在酒吧门口接她。
看着姜之菊牵着夏清越的手躲进酒吧里,薛粟风说不出的憋屈。
夏清越领着姜之菊到办公室里,问她:“你都说了?”
“嗯。”姜之菊点点头。
“怎么说的?”
“……姐,我没有卖了你。”姜之菊张嘴,喉咙沙哑,“我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想要杀裴源的人是我。”
“薛粟风恐怕不会相信吧。”夏清越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姜之菊“哇”一声,像孩子一样哭出来。
夏清越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自然的抽出餐巾纸让她擦眼泪。
“我不想再说谎了,我不干了!”姜之菊不接夏清越递来的餐巾纸。
“没用。”夏清越替姜之菊擦掉眼泪,“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了。”
“可是,明明就是你杀了裴源的!我当时没有对他下杀手,是你在后面补了一刀!”
夏清越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她伸手一巴掌抽在姜之菊脸上,“你胡说什么?!你自己杀了人,现在就想要甩锅给我吗?!”
姜之菊皱起眉来,捂着脸,哭着问:“夏清越,你爱我吗?”
“我……”
“从前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真的爱我吗?”姜之菊说,“自从我去裴源身边之后,你再也没有说过爱我。你根本不爱我——”
“我不爱你。”夏清越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直喘着粗气,“我不爱你,我管你死活?姜之菊,你别忘了当年是谁哭着喊着求着我把你从你那破家拉出来的!”
“那现在我不想干了!我明天就自首去!我还要把你做的,你让我做的那些事情全说出去!”
“你少放屁!”夏清越骂她,“别指望我陪你一起坐牢!”
“明明是你让我去杀裴源的,明明是你补得那刀,为什么现在是我……”
“那我杀了你,行不行?”
夏清越从抽屉里抽出刀,拍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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