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甫觉得冷的时候,想要去参选的念头便已经钻进了脑海,盖过了昨日母亲说过我的那些辛苦难捱之言。天色尚早,我还没有去搅扰云霁的清梦,只是一颗心,却已经怦怦的振动着胸腔子了。
“好云霁啊,快起来吧。”好不容易挨到天色甫亮,我便从着急忙慌的床上一气翻身下来,推醒床边守夜的云霁,“今日女夫子会过来府中吗?几时来?如果她来了,我是不是就有很多选公主伴读的事情可以问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哪位公主要选伴读,这消息早早地便放了出来,而且还在各个世家大族之中闹得这么大,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可不可以选得上,可不可以真的去的了……”
“我的好姑娘,自昨儿晌午大夫人递交了命妇入宫的对牌回来说了宫里在选公主伴读的事情之后,您真是没一刻消停的了。先是非要从夫人嘴里套出到底怎么才能去参选的话,夫人不接茬您又急着去问大小姐的女夫子选公主伴读的事情,您是有多急着去参选啊。”云霁揉着眼睛,带几分好笑与认真的看着我。她大我几岁,在许多事情的操办与把控上都要成熟于我许多。
她理了理衣摆,站在我的梨花木床前:“不过小姐,这次的公主伴读遴选是对两位公主一位郡主的伴读人选进行遴选的。昭静公主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女儿,每日金尊玉贵版的宠爱着——所以公主自己的脾气也就骄纵些。娘娘日理国事,忙的头都重了,在顾及她的事情上也较寻常为人母者缺乏些许;而这样的缺乏,使得娘娘对于公主总是心生愧疚,从而便在私下与她相处时更加的顺着她的性子……”她说到这里,深深看了我一眼,却是带了些许同情在里面,“小姐还这么着急着去参选,几时将这位公主选上作小姐的主子的话,怕不是小姐要受几多磋磨。听说合宫上下没人敢拦着她,皇后娘娘的御前大太监在她身侧也有的是需要亲自放下身段陪她去戏耍的。皇上正是壮年得女,昭静公主还好巧不巧的出生在观音菩萨诞生日,自此也被皇上格外宠爱。”
“啊……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另外两位是否也是一样的光景?”虽然母亲昨日已经将我的想法略加敲打,但是云霁所说,倒是真的使我唬了一跳。耳边浮现起母亲曾经说的什么“你长养于府中,不谙世事的年纪,却还想着去那龙潭虎穴中闯,倒不怕真的头破血流”一类的话,开始有些发怵。
“其他的……”云霁挠了挠额顶,极其仔细地思考了一番,“还有宁央郡主和……昭姝公主。宁央郡主是庆肃郡王膝下的孤女,郡王前些年远赴西南疆界与蛮夷之族争取一山坳之地,在攻取山坳之后原以为一切无恙,在庆功大宴上却被人摸入大帐刺杀了。那刺客的故事其实有被改编成画本子的,倒也是颇有意思,小姐……”她轻咳了一声,我料及她肯定又是想到了什么母亲说的“不许与小姐看闲混杂书”的话,果然她便接上了半句“小姐还是不要看这样的书为好”。
但是现在我也没有心情思考那些“闲混杂书”到底是什么好看的神笔之作了,便是一心只想知道更多的情况。我便也霍然跳下床来站在她的边上,“那,还有别的什么可说的事情吗?”
她笑着摇头:“那些居上位的主子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打听来做什么?有那些东西可告诉你,也是因为那昭静公主属实刁蛮到市井之间都略知一二,这才有些故事可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再问其他的,便是我也只知道些生平父母了,性格一类的东西,倒也不是我这样的下人可以轻松得知的。”
这样的消息确乎扫去了我的兴致。我便坐在镜前,只是闷闷,“那你给我换一个好看的发型吧。反正女夫子今天是要过来的嘛。再问一些有关选伴读的事情,总归是要打扮的规整,一切整齐的去问才不会失了礼数。”
她含了浅浅的笑下去准备。似是感受到了这个久不懂事的小姐少有的上心,她的笑里也有着些许的快慰。大小姐如今德行名扬四方,若我再能为家里争上些光,对于她这样把少师府和我这里当成家的明快女子,定也是十分欢欣的。而我只觉自己如若真能出头,亦仆亦友的她也会很为我骄傲;我也会成为她的多一层依仗。想到这里便不禁上扬了嘴角,静静地等待天光大亮,往常觉得繁琐的梳洗整饬簪钗佩环今日里竟也不觉得繁琐了。
整饬停当之后便开始往长姐的房里去。长姐其实已经不怎么出户露面,只是修行着她早已无比擅长的诗书画集,调酒煎茶之事。本朝并不崇尚早婚,女儿多等到十八至双十年纪出嫁。饶是她还只有十七岁,家里也已经开始张罗着为她议亲了,故而她已经不方便参与各方面的雅集聚会了。
云霁刚刚向姐姐阁子里的雪晴说过我来的事情,便发现姐姐披着一件芽绿色的丝绵斗篷排帘而出,“阿甜来了,今天来姐姐这里可有什么事情吗?”她向我伸开双臂,我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倏然的扑进她的怀里,而是稳当的碎步走至她面前深施一礼。
她大感意外:“阿甜今日怎的这般客套认真了,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姐姐商议吗?今天虽然外面没有下雪,但是云气也阴沉沉的,在外面待久了怕过了寒气,到阁子里和姐姐说吧。”边说着,她也边忙不迭的搀起我,拉着我往她的阁子里走,一进门,一股绵密细致的甜香便扑面而来,我吸吸鼻子:“好香。”
她轻笑,“新制的‘澄意‘,倒是便宜了你小妮子的鼻子;说吧,这么急三火四的赶过来,是因为什么着急的挂心之事啊?’’”
在再三确认她今日的晨昏定省不会因为我而耽搁了以后,我小心翼翼的向她提出了“想要当公主伴读”的想法。果然,我甫一说完,她好看的秀眉便蹙成一团,“看来昨天母亲说的那些痛苦困蹇,你是全然未往心里去啊,还是这么一心的想要去;它远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易行,——别现在跟我说什么你已经决定好了一类的说法,听别人讲讲那痛苦和自己真的身处其中左右为难是全然不同的感觉,谁能说你这不是一时心热想去呢?”
见她把我的热血说成是一时的心热,我便心下发急:“姐姐,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真的已经翻覆的深思熟虑了两三日了,就算是真的艰难困苦,有幸得见天颜不就是证明自己的才能与本领吗?或许我可以和您一起学一些女德女训,精进一下琴棋书画……”
“阿甜,人有心往上走是好的。”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凝滞而认真,清澈的眸子牢牢地迫住我的眼眸,“可是我们的每一次进步,都要保证所有的事情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下。”她的声音又软和了下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应当读过孟子。而如果我们真的不清楚其中的尴尬和难做,盲目地认为自己尽力的去学用,就可以配得上我们想要的位置……’”她顿一顿,着重咬住了“想要”的字眼,“那我们恐怕就是那十之八九了,谁能够事事完美呢?可是有些位子,是要我们不得行差踏错的,如果不能确定的稳稳地踩在薄冰不碎裂的地方,那做这样的事情,就是谬误了。”
我刚想说下去,刻漏壶沉沉的“咚”了一声,她拉起了我,“到了父母晨起的时辰了,我们做儿女的就权且当伺候更衣晨起的侍者吧,你且共我一起去,沉静一下性子和思绪吧。”我便诺诺,整理好衣饰,也便同她的侍女一行逶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