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早晨,但是天色也有一些漫漫的阴沉。等我们走到父母的和行轩,天上已经有碎密的细雪铺陈而下。嬷嬷通报了一声,出来便说母亲尚且在梳洗,待稍准备好些便会传唤我们进去;我们便站在檐下,目之所及是略有泛紫的天空和因为落雪略有濡湿的地面。她看着屋檐与天际线相接的地方,恍恍然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便轻摇她的衣袖,“姐姐在想什么?”
“在想为什么你会这么执着与这样的事情,以及这样的事情如何与父母说;你当真确是不省心的那个。”她直截了当的说了出口。一阵风过,微微带些凛冽,我不禁稍打了个寒噤;她稍稍拂去额上的碎雪,“只不过你说的地方确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不会的便去学习精进,以让自己更加精通。一切东西总是抱着去学去练的精进修习之心,进步也恐怕是不会慢的。”话音甫落,便发现嬷嬷掀了帘子开始向我们走来,她便转身,“如此看来母亲怕是起了,我们便一齐进去吧。”
嬷嬷替我们打好厚厚的布帘子,我急忙跑入,母亲正端着一盏微热的龙井并一小碟牛乳糕吃着。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路小跑的扑向她,而是学着姐姐的样子蹲下去交叠了手帕,“母亲早,昨晚休息的如何?”
她笑笑,“阿甜这样起来,确实像一个小大人了。左右过了这个冬天的尾儿,等到来年开春,阿甜也该十三了,要到了请女夫子来教导的年龄了——这么一看,如今阿甜对礼仪之事已经略知一二,这是件好事,总得请个严格点的夫子教导才好。”被她这么一揶揄,我不禁满脸通红,“母亲过奖,阿甜其实还有的学,行礼问安的习惯才只是第一步,也是姐姐路上一直在提点我,我方才能有习惯去做这样的事情呢。”
“钟昀呢?”母亲含笑看向姐姐。她七月中已经行过笄礼,在重要的事情上母亲会以字相称以示一种同为成年之人的尊敬。听到传唤她方才起身,规矩的立在一边,“母亲所决定的定然没什么错处,请严谨的夫子来做教导也未必不可;只是眼下她呀……”她看我一眼,“似乎对那选公主伴读的事情也太过上心了些。听她自己说昨晚没睡好,又想找我的夫子问,又想四处打听,大有明年九月真去应选之势呢。只是如若她明年九月真去应选,那么这么短的时间如何又赶得及?更不用说一起应选的还有那么多……”
“看来阿甜昨天给我说要去应选是认真的了。”母亲收起帕子,正襟危坐的看着我,“但是那些不全是易为之事,昨天已经明陈利害给你了。还这么急切地打听,可见你确实心切。也罢,今天请安过后你留下来,我特地展开给你讲讲这应选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桩事情。听完了你若觉得可以接受,你便去参选,母亲也不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阻拦你;但是如若你觉得那些东西都真的对你来讲困难无比,那你修身自学即可,如你姐姐所说,——切不可去尝试德不配位之事了,你可明白?”
见母亲稍稍松口,我忙大呼“明白”,然后对她深深地施了一个大礼。她便又带了些玩笑,“今日这姑娘确是稳重了许多!”说完便朝我略挥挥手,我明白这是她叫我去室外等着,她要与姐姐多说些于她各方发展等等一系列事情的体己话,我便规矩的退出了正厅,到了室外云霁的身旁,兴奋的告诉她母亲松了口的事实。她却不像我那么轻松,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胛略带担忧地说:“小姐的这些事情,就算夫人松口允了,家里要考验的地方也完全不少。小姐还是尽早做好准备为是。”我也不知如何接上她的话茬,迎接我们的就余下了死寂的一厢沉默。
天边阴沉一抹,愈来愈沉重的直压了下来;我思绪飘散,做着“雪就要下大了”的揣测;而不过须臾,姐姐便从母亲的房里出来了。她还是踏着日常端庄整齐的步伐,但是她眼中些微的发红却掩饰不了听到什么消息之后的无助与落寞。她抬手示意我,随后便跟从着她的侍女匆匆而去。我来不及思索母亲究竟告诉了她什么以至于竟让素来端庄持重的她失了神,嬷嬷便出来告诉我母亲的传唤;我提起裙角,一边飞快的构思着如何回答她的提问,一边踏进了屋内。
父亲从暖阁的另一门上了去上朝的马车,于是屋内便只有母亲端坐。母亲一改往日的和煦与宠溺,她极严肃的告诉了我太后的决定。
今朝圣上登基十载,如今正当壮年,他的几个兄弟也正是适于婚配的年龄。太后便打算从臣子家适龄的女儿内择选一二。因父亲于朝中的地位,秦家的女儿必定是要被择选的。而因恐臣子功高震主,择选的对象必然也是高位之家的嫡女,所以我的二姐便不能在被择之列。而因姐姐德行成就也芳名远播,太后便极其有意给她于皇族之中选一家来指婚,婚期便可能于明年兑现。
“……而如果太后真的指婚了你姐姐,可能你便也别想着去做什么公主伴读了;有一个女儿得进天家是尊荣,有两个女儿的话,那就是震主了。你们的父亲是太子少师,必然得考虑这方面的顾虑,这也是我为什么去劝你不要参选的原因,省的自己经年准备,这势头也已经造起来了,到头来钟昀被指了婚,你这路也断了……”她说到这里,用微含了悯然的眼神看我,“为人母者,总不忍自己的女儿努力许久,结果却终成灰末,这于你也很是不平。”
“可是我们真的不能有什么手段去回复太后,说我要去参选,让她暂缓指婚姐姐,如果我明年确选不上,再让她为姐姐指一位良人也不晚。而如果我选的上,姐姐也就可以免于嫁入王府宫门之虞了。”她刚刚说完,我便慌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何况,我在出去的时候,看到了姐姐她在哭,她好像很担心这件事情一样?”
“她是确乎不愿意嫁入帝王家的。”母亲摇头轻叹出这一句,“以她的贤德,若嫁入旧相交好之家,必然也是被礼敬的。只是如若是入了宫门,很多东西确实也都身不由己了。我们不是那般卖女求荣之家,可是她若成了王妃,平衡折中之事,她便免不得做了。”母亲唏嘘,但马上回过神来,“但你如若真的选上,类似的责任便是你的,纵然你年纪小些,也是半点推脱不得。所以我和你父亲其实是更放心钟昀的,她有名声也有能力,年纪较你而言也长一些,面临类似的事情的时候说不定也有机会做得更圆滑些。”
“那母亲说了这么多,如今也该告诉我那参选要准备些什么了吧?”我终究无法压制自己的急切;她便抽了一把折扇在我额头上轻轻的拍。
“这第一点,便是要戒骄戒躁。你瞧瞧你提到参选的这个躁动,这性子必是需要好好的磨一磨的。此外,才学也是要考较的,不是只有品德。本朝尚文,虽是女子,有才学些也会让人敬重。普通人家是主要看女子德行的,才学是次要;可是对于那些皇家女儿而言,才学便是她们顶顶重要的一关——因为没有人敢于质疑皇家女儿德行失分,所以才学对她们而言比寻常人要更重要一些。当然这不是说德行就是完全不重要的一件事。除此之外,还要替公主圆滑处事,不得罪旁人……也罢,我也不是极其了解。我为你写一张拜帖,你今日且好好休息,明日带上拜帖去拜会你伯母再细细相问,伯母会告诉你的。”她细细的加以叮嘱,临了也不忘说“每样记得细问,勿要缺漏”。
“听过母亲说的这些,其实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加以尝试的。”我肯定的回应了她,但其实心里却有了些打鼓的意思。德行自是要修炼不用多说,只是这才学,若要在那一年内长足的提升,便也是足足有些困难的。母亲要开始整理家里的账本了,她便也打发了我出去。回去的路上,想着这样的东西,竟也不知不觉的回到了阁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