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的深冬凌晨，空中已经飘着小雪。
墨家庄的主院大厅，没有点灯。
一片漆黑中，墨言修借着月光将一把剑系在腰间，再把行囊往背上一扔，推开大门准备离开。
“少主……”
墨言修的一只脚才刚刚跨出去，身后就传来青龙幽幽的声音，“少主一定要走么？”
“半年了，基础的我都学会了，你们却还没查到谁才是白面鬼。”
墨言修没有回头，回答问题的声线清冷，“我不该走么？”
“可是庄主……”如今的朱雀已经完全被墨言修的天赋折服，少年清瘦的背影里蕴含着冷硬的仇恨，言语之中不由得带上担心。
“不用再说了，这可是杀亲之仇！”墨言修的态度还是没有变。
玄武站出来，摇头示意朱雀不要再阻拦。他走上前，将一件披风搭在墨言修的肩上：“少主，如果需要属下们的帮助，你知道该怎么联系山庄。您要记得，您不是一个人，山庄里的兄弟们都会等着你平安回来。”
“嗯。”墨言修应了一声，出去后迅速消失在雪夜之中。
“玄武你！为什么让少主离开！”朱雀瞪着玄武，气不打一处来，眼眶都红了。
“不管劝不劝，我们都拦不住少主，我们能做的就是帮助少主去实现他想要的。”
玄武回身拍拍朱雀的手背，安慰道，“少主虽然年纪不大，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天赋。”
朱雀叹了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
白虎这时候突然冲进大厅，脸上是慌张的惊讶：
“不好了！石室的无影剑不见了，只剩下剑鞘了！”
“什么！——
“不见了？去哪了？
“无影剑……无影剑！刚刚少主身上……”
震惊过后，青龙、玄武心里有了猜测，两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你们在说什么呢！”白虎很茫然，怎么感觉他们在打哑谜。
青龙拍拍白虎的脑袋，往回走：“无影剑被少主带走了，行了回去睡觉吧。”
“被少主……少主能拔出来了？！”白虎地不知道几次嫉妒墨言修了，“不愧是少主！他好强！”
“少主的变化也好大，原先跳脱稚嫩的性子已经看不到了……”朱雀附和。
————————————
上午卯时。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唤醒了静静躺在屋内床上的萧忆秋。
他捂着脑袋爬起来，晃晃脑袋，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开门，一边开口问道：“谁啊……”
爹今日去集市了，娘应该去买菜了还没回来，今日也不是去学堂的日子，到底是谁这个时候出现？
门打开了，萧忆秋抬起头，不期然地对上墨言修清冷的双眸，惊诧顿时爬满他的脸庞和眼底。
“你……怎么来了？”
萧忆秋腾地站直了身子，仓促地整理自己睡乱的头发与衣衫，心底暗恼自己颓废的形象，“你找……谁？”
本来想问是不是找他的，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找谁。
墨言修微微蹙眉，半年不见，萧忆秋从曾经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变成了如今这般颓废，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找你。还在睡？”
“嗯……进来吧。”
萧忆秋支吾地推开，让墨言修进门，“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水。”
墨言修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桌子旁，看看四周，整个屋子都透露着贫穷，虽然没有家徒四壁，但至少远远不及他家。
只有两个房间，一间关着门，一间半掩着，床铺不大，应该是萧忆秋的房间。看床上凌乱的样子，可能他才刚起床。
萧忆秋在厨房里精挑细选了一个比较新的碗，然后端了水出来。
将碗搁在桌上，看到墨言修望向自己房间的眼神，萧忆秋扯起嘴角：“家里条件比较差，让墨小少爷屈尊了。”
墨言修皱眉看过来，这酸溜溜的语气是什么回事？他以前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你最近怎么没去学堂？”
萧忆秋一怔，万万没想到，墨言修会注意到他不在学堂。
可又是谁，半年前怎么都不理他，看到就当没看到的！
“你来我家就是为了问这个？”萧忆秋没有回答，转而反问回去。
“没有，只是昨日夫子提起，我想到了。”墨言修端起桌上的碗，抿了一口，眉头微皱，又放下了。
萧忆秋盯着他的表情，平淡没有一丝波动。
所以，他又自作多情了。
“那墨小少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酸溜溜的语气又出现了，墨言修抿着唇看向还站在他面前没坐下的人，“我要走了，来跟你说一声，也来你娘说一声。”
正说着，大门开了，一个妇人走进来。
“小秋，你要吃的鱼卖完了，娘……”
妇人关上门一回头看到桌边的墨言修，“这是……小修？这么久没见都长成这样了？”
妇人快步上前凑近了看：“长高了，瘦了一点，变俊朗了，好看好看！”
墨言修配合地笑着，任由妇人打量：“阿秋娘却还是这么美丽。”
妇人摸摸自己的脸颊，笑弯了眼睛：“小修真会说话。
“正好，我今日买了猪肉，给小修做你爱吃的糖醋酥肉，瞧瞧你没睡够的样子，多吃点补一补，然后回去好好休息，昂，听话。”
“好，谢谢阿秋娘。”
墨言修乖巧应声，脸上是萧忆秋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
看得他……眼眶微疼。
妇人转身往灶台走去，瞥见一边半天没吱声的萧忆秋，伸手打算拍一下他的上臂。
神色一变，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收回了手，重新展开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小秋，你去收拾一下，带小修在家里转转好不好？娘饭菜马上就做好。”
萧忆秋沉默地点点头，回身扎进屋内。
妇人尴尬地冲墨言修笑笑，替萧忆秋的沉默不语打圆场：“小秋这孩子没睡醒就这样，不怎么说话。
“小修你先坐会儿，把这儿当自己家。一会儿让小秋带你转转昂。”
“好。”
萧忆秋再次从房内出来，又恢复了以往翩翩公子的样子，只是泛着血丝的眼球以及眼眶下方的乌青，说明他最近没有休息好。
“走吧。”
萧忆秋明显寡言了许多，淡淡地招呼墨言修出门，却没有直视他。
两人出门时，萧忆秋冲灶台喊了一声：“娘，我俩出去转转，一会儿和爹一起回来。”
“好——注意安全啊～”妇人应声。
走在门前的小巷子里，墨言修跟以往一样，落后萧忆秋半步。
“……”
两人都没有开口，沉默在空间中弥漫。
萧忆秋向后瞥，盯着墨言修的脚。
是墨言修曾经最喜欢的一双鞋，如今有一些脏乱，鞋底也有些磨损，看来是穿了很多次了。
但是墨言修的脚步轻盈随意，丝毫没有走近与他并肩的打算。
萧忆秋的眸光暗沉，率先开口：“今日为何来我家？”
“刚在你家说过缘由了。”
“你要走了？去哪里？掌柜的知道吗？和学堂说过么？”
“知道，说过。”墨言修避开了几个问题，回答也是简单到极致。
似乎不想与他多交流的样子，萧忆秋的脸色变得难看，继续提问：“曾经为什么不理我？”
“……”
意料之中的沉默。
萧忆秋扯扯嘴角，不再开口，只是加快脚步带着墨言修往集市的方向去。
站在集市的一端，就能看到街上喧嚣一片，店铺一眼望不到头。
是曾经的墨言修喜欢的热闹场面，如今他默默皱眉。
又瞥向他的萧忆秋看到了，扯起嘴角，脸色却是更加难看：“不喜欢？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喊爹。”
“嗯。”
萧忆秋扎进人堆里，一会儿就看不见身影了。
墨言修长出一口气，垮下肩膀。
他没有想到，如今再见到萧忆秋，自己会这般紧张。
他本以为，半年前萧忆秋没有答应他的祈求，他就在心底把两人的情谊割舍掉了，在学堂里遇见也当作没看见。
今日旭日东升的时候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来萧家。
结果……他还是来了，不为见阿秋最后一面，也要来看看阿秋娘和阿秋爹，他们曾经对自己也不错呢。
再这个县里，他也只剩下这么一点美好可以去触碰了。
也算是……最后感受一下来自“爹娘”的爱吧。
却不想，今早敲开门之后看到的是萧忆秋，那个颓废的样子，他是不是可以妄想……半年前他拒绝自己也是心有愧疚的？
不过……罢了……如今想这些已经无用了。
他需要去为爹娘报仇。
曾经的情谊、美好就永远地留在这里吧。
“小修你来了，一起回家吃饭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率先打断了墨言修的沉思，粗旷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他眼前，正是萧忆秋的爹。
萧忆秋也随之出现了，脸色铁青地看见墨言修一扫面对自己时候的冷淡寡言，笑着与父亲交谈，攥紧了拳头。
三人快步走回萧家，男人最先冲进去，欢喜地抱住妇人：“娘子，为夫今日有大收获呢～”
妇人的脸腾就红了，轻拍男人的手臂：“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放开，孩子们都在呢，像什么样子。”
墨言修艳羡地看着两人互动，想到了自己的爹娘，不禁红了眼眶。
萧忆秋看了他一眼，抿唇先走到桌边：“吃饭吧。”
“对对对吃饭。”妇人忙不迭地指挥男人一起把碗筷摆上，开饭。
刚坐下，男人就往妇人的碗里夹了不少菜肴，妇人则时不时地让墨言修尝尝这个吃点那个，眼底的宠爱清晰可见。
萧忆秋沉默地用筷子数着碗里的米粒，感觉他们更像是一家人。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突然站起来打破了这和谐的场面：“我去拿酒。”
“好好好，喝酒，今儿高兴，该喝酒！”男人最先应和。
妇人回身拍了他一下，再次向萧忆秋确认：“小秋，你和小修还小，就别喝酒了吧。”
“我，去，拿，酒。”萧忆秋一字一顿地强调，眼神冰冷得让妇人只能点头同意。
萧忆秋带着家里唯一的一罐子酒回来，分好酒盅，一一满上。
墨言修垂眸酒盅里的酒水，迟疑了一下还是喝了下去。
萧忆秋执起酒盅抵在唇边，余光盯着墨言修喝完了，才把自己的酒也喝下。
酒像是什么开关，饭桌上变得和谐快乐，像是一家四口。
男人没多久就喝醉了，凑近妇人说胡话，妇人无可奈何地扶着他进屋。
萧忆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再次向墨言修举杯：“何时动身？”
“吃完就……”墨言修摆摆手晃晃脑袋，感觉自己喝多了，话还没说完咚的一声趴在了桌上。
萧忆秋勾起唇角，起身搀着他往自己的屋里走。
“小秋……”
正巧妇人走出来看见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从不喜欢爹喝酒，怎么今日……”
萧忆秋回身给了她一个冰凉的眼神：“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多问。”
妇人浑身一颤，神色变得恭敬，迅速低下头装作收拾饭桌：“是，萧少爷。”
萧忆秋的房门即将被关上，妇人又抬起头，有些局促地揉着身上的衣角：“萧少爷……小修是个好孩子啊……您别……”
“嘭——”
回答妇人的是坚定的关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