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脸问我？”百里霜听他这没好气的话，一时气上心头，上前扼住他的另一只手腕，扯得他疼得嗷嗷直叫。
“你这只是被海怪咬了吗？有没有接触到其他东西？”
百里筠瞅了瞅自己的伤口，尽管疼得厉害，但他那张比乌龟壳还硬的嘴从来不认输，“难不成还是我自己割的？”
早就对斗嘴习以为常的百里霜此刻并未反击，放下他的手腕，转向伤口处，以内力点下连接心脉的穴道，又以寒气暂时将伤口止血。转头拿来一块干净的纱布，丢到他面前，“自己包扎。”
这个坏女人，怎么总是冷冰冰的……
“哼！”百里筠瞪了他姐一眼，将纱布一端放进嘴里咬住，歪着头艰难地裹住伤口。
血止住后，疼痛感瞬间舒缓了不少，方才那个“暂时”让他心有余悸，便再次追问：“我的伤口没什么事吧？”
百里霜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背过身去，自说自的，“九幽山十年一度的试炼在即，你早些收拾收拾，不日便出发。”
适才还在说伤口的事，怎么突然跳转到九幽山了？
与她思维一同跳跃的还有百里筠的身体，他从床上跳下来，两步蹦到百里霜面前，完全不像个受伤的人，“你在说什么？”
“我说，”百里霜压低了语气，在深夜里更为寒气逼人，“你和我去参加九幽山试炼。”
“你疯了？海域不要了？”
“数月前，朝廷已经下旨派人来接管海域，我想，今日应该快到了。”百里霜稍稍仰头，环顾这间寨子，到底是有几分不舍的。
不过想来，以百里筠那个榆木脑袋必然没听懂言外之意：不是百里霜自己要走，是朝廷不想留她了。
百里夫妇失踪后，海域一度陷入混乱，海妖横行，朝廷见这副烂摊子，直接撒手不管了。生死存亡之际，十三岁的百里霜站了出来。
而今三年过去，海域太平如初，朝廷便想着取而代之、坐享其成。
这三年间，百里霜时常上书，请求朝廷对她父母之事给个说法，但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必，不知何时已经惹恼了天子。
“你！”百里筠以食指指着她，见对方不动如山，反倒是把自己先气着了，两步跳上床盘腿坐住，摊手发怒道：“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征求过我意见了吗？你为什么总想安排我的人生？”
“我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百里霜转过去面向他，“你不想听我安排，好啊，等你什么时候打败我，我便再也不会管你。”
这个坏女人永远都是那么逞强耍横、蛮不讲理。
少年总是这样，不听劝谏，很多道理都是后来在成长之途领悟的。
“我不走，要去你去，你去拯救苍生，你去当大英雄，你去……”
他话还未说完，便迎面传来“砰”得一声，他顺着声音看向房门，坏女人夺门而出，留半扇门在夜风中来回摆动。
这个坏女人……
百里筠下床去关了门，嘴里一直碎碎念，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直到被伤口疼醒。
伤口又在渗血了，好在不是很多，他偷偷换了块纱布，免得让人担心。
折腾完后，睡意已然全无，本想去窗边探头看看现在什么时辰，却隐约听到隔壁房间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他贴近墙面，屏住呼吸仔细偷听。
外面正是百里霜与徐老伯。
整片海域人烟稀少，三百余人，其中两百是军伍之人，当年朝廷派百里夫妇来海域治理海怪之祸，只派两百人跟随。徐老伯便是百里氏的副将，忠心不二，在百里霜接手海域之初，帮了她不少忙。
对百里筠更是关爱有加，即便他时常调皮捣乱。
“小霜，你的意思是怀疑父母失踪一事与朝廷有关？”
“我也只是猜测，当年他们临行前，把那个东西交付与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亲自交到九幽山主的手上，是什么让他们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呢？”
“恰逢今年九幽山开放试炼，我想，时机到了。”
虽然隔着面墙，但百里筠听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感受到坏女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张寒气逼人的脸。
再往下听，便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
徐老伯对他太过了解：“那小筠呢？以他的性子，多半不愿意跟你一起。”
坏女人没应声。
“我早就说，让他分担一点事，你非不听，什么都自己担着，现在可好，把他养成了没心没肺的小混混。”
好半晌，才传来百里霜的一声叹息，“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永远无忧无虑呢？”
一声闷响自地面传到墙壁，再传进百里筠的耳朵里——百里霜扑通跪下，给徐老伯磕了个头。
“日后，海域便交由徐伯伯操心了。”
这……他从未见过坏女人这样，一时半会有些不知所措，再回味这段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再加几许懊悔。
生怕被发现自己在偷听，听到隔壁的关门声后，立马躺下去，用棉被蒙住头脸。
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房门被推开。
她三更半夜来做什么？
百里筠咬住手臂，唯恐自己一点不正常的呼吸被察觉。
“起来。”百里霜点亮油灯，放到床边的灯架上，待百里筠探头出来，直接将被子掀了去，目光停留在伤口上，“伤口怎么样了？”
“没……没事了。”百里筠做贼心虚一般，不敢正眼看她，偷偷瞄一眼，便起身去一旁穿外套，“三更半夜的，有何贵干？”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也该睡够了。快起来收拾一下，我们需在朝廷新官赶来之前离开这里。”
已经睡一天一夜了？百里筠拧眉思索，明明感觉只眯了一小会，甚至都没来得及做个美梦。至于，去不去参加试炼，他到现在还没拿定注意。
九幽山乃是帝国之圣地，相传高祖建立帝国之时，便是得了九幽山主之助，而今高祖已归尘土，唯有屹立不倒的九幽山庇佑着帝国。
试炼每十年开放一次，每当这时，各国贤能之士无一不向往。能够参加试炼，应当是所有少年的梦想。要是有幸通过，那就成了万人敬仰的对象，是未来守护帝国的英雄，他的生命将和帝国融为一体。
可百里筠就是个例外，他不想当英雄，只想守着海域一辈子，死后扬灰于茫茫大海，无须旁人铭记。
“我……我还没……”他本想说还没准备好，可回想起方才的对话，便也不再任性。
他想知道父母失踪的真相，想知道百里霜要将何物亲手交给九幽山主，而他一直以来最好奇的还是，为何比霜之小了两岁，而内力有着天壤之别。
疑问太多，就需要主动寻找真相。
“我去跟徐伯伯道个别。”
刚一出门，正好撞上来送行的徐老伯。百里筠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像极了皮猴，挑了挑眉头，笑道：“徐伯伯，你且在此多忍一段时日，等我功成名就之日，回来接你去帝都，带你体验上城人的纸醉金迷。”
“还纸醉金迷，别去上城惹事就谢天谢地了。臭小子，咱们约法三章，这趟出门混不出个名堂可就别回来了，我嫌丢人。”
“好说好说，嘿嘿……”百里筠猴似的钻进床底，捣鼓半天，找出来一袋东西，摊开一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花花石头，“徐伯伯，这些宝石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你先替我好好保管，等日后去都城，能换不少钱，咱们就去皇城旁边买间大房子住，跟皇帝老儿当邻居。”
“对了，我走了以后，你便搬到我屋子住，这边通风日照都好上很多，不至于潮湿到筋骨疼。还有……”
百里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叨，以前从不见他这边啰嗦过。他说着说着便没声了，头探出窗去，打量着这片生活了十四年的小寨子，一时间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心头。
可惜今夜没有月亮。
鼻子有点酸……
不能哭，不能让霜看笑话。
“收拾好了，就赶紧走，天快亮了，马停在寨子口。”百里霜抄起行李，背在肩上，将许久未出鞘的窄背长直刀丢给百里筠。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寨子，直至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哦。”百里筠此时的个头只有窄背刀立起来那般高，他将刀扛在肩上，担着行李，被迫小跑着才能跟上霜的步子。行李悬在刀背上，晃啊晃。
他一步三回头，尽力挥动手臂，好让前来送行的徐老伯看到自己，在看不到人影时，扯着嗓子喊：“徐伯伯再见，再见……”
……
……
繁星褪去，墨色的夜被划出一道赤色的口子，紧接着曙光渗进来，将整个人间都笼罩着一层暖色。
海域渐远。
再回头时已经穿过荒原、踏过河流，由零散的村落到俨然的屋舍，再到满眼金碧辉煌的高楼。
他们到都城金凌了。
“吁——”百里霜勒紧缰绳，让马停在城门前，对身后那位提醒了一句，“下来吧。”
半天没见人回应，回头一看，那家伙摊在马背上，窄背刀将行李翘得老高，像个摆钟似的左右摇晃。
哪里来的神经病……
“后面的，快点！”城门守卫朝百里筠喊了一声。
百里筠虽然闭着眼，却感受到一股寒气正朝他袭来，果不其然，坐起身一睁眼，就见百里霜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哦。”他跳下马，将窄背刀扛在肩上，牵着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马，许是方才压麻了腿，一瘸一拐得走到城门前。
城门守卫的目光停留在窄背刀上，冷冷地瞥过一眼，许是看出来这姐弟二人谁是管事的，对百里霜说道：“你们外地来的吧，近日设国宴，国师大人有令，外来者不得携带武器进城。”
“这……”百里霜快速朝百里筠使了个眼色，扭头对城门守卫苦笑一声，“大哥，我们家乡闹水灾，都城投靠亲戚的，这玩意是我爹临终前要我交给亲戚的，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城门守卫见得多了，不吃这一套，“这事没门，被国师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嗯……那好吧。”百里霜应声附和，眼睛已经在打量街上的路况，虽说是都城，可城门这片地带行人并不算多，她眼疾手快地拎起百里筠，将他扔上马背，并重拍了一下马臀，“快走！”
城门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她自己也上马，一鞭子下去，马一溜烟似的跑了。
“拦住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