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樱娘

等毕寅铭走远,笙歌才收起楚楚可怜的表情,翻了个白眼,跳下床来。
已经确定毕寅铭会帮苑博怀了,再和他虚与委蛇根本没有意义。笙歌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因此,也不愿和毕寅铭有过多纠缠,干脆一次恶心到位。她在自己衣橱里翻了翻,翻出件月白色薄纱长袄,又从长袄的夹袋里摸出荷包,仔细捏了捏,确认那块玉牌还在,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早在进宫前换衣裳时,她便将这重要的玉牌藏好了,即便她落水,又被丫鬟服侍沐浴,也不至于被人发现,从而暴露身份,引来杀身之祸。
笙歌随意披了件衣物,坐在床边仔细回想着自己目前知道的信息。
依照目前破译的血书,这样的玉牌一共有七张,每张都有不同的作用,相应的,也会有需要完成的事。一旦未能完成,或是暴露身份,就会丧命。另外,还有一个十分不确定的“东西”,似乎只要破坏了这个“东西”的人,必然会惨死,无论是否持有玉牌。
这样听起来,要想找到有玉牌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好在玉牌并不会随便选人,是有规律可循的。只是这规律,笙歌还不知道,依照血书的篇幅来看,估计留下纸条的人也没有完全掌握。目前已知的信息是七人中,定有王族、武官、平民,且一定不会有王上,以及最关键的:有人知道这场生死局,甚至可能维持着某种秩序,但不会干涉。
王族众多,但多数都散在王都之外,没道理这神秘的幕后黑手会费劲挑人来这么一场,又不将人安排在同一个地方,因此城外的基本可以排除。而留在王都里的王族,除了王上一脉,就只有襄王一脉和秦王一脉了。
秦王是先王之子,因有反心才被软禁在王都的府邸里,而襄王是社稷肱骨,本不该相提并论。但襄王死得蹊跷,还惊动了南相,因此这两方的嫌疑相当。不过他们的府邸守卫森严,要查清楚还真不好下手。
至于那个维持秩序的人,笙歌猜只能是南相。这玉牌离奇出现,控制这么多人,很难不让人往怪力乱神方向去想,而除了南相,她也想不到还有谁有这通天彻地的本事。
笙歌撑着半边脸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她是三月初一拿到的玉牌,薄堇应该也是初一,然后初三那日毕寅铭回来,她搜了对方,一无所获。有两种可能,要么毕寅铭没有玉牌,要么他早已藏了起来。而从跟踪毕寅铭的那晚来看,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很显然是没有玉牌的。
得出这个结论,笙歌顿时苦恼起来。
倘若七人中定有武官,而毕寅铭被排除嫌疑,那她要接近其他武官可就难了,一不小心就容易被认为红杏出墙,从而引出更多的麻烦。
笙歌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不再想这些,走一步看一步。
她将外衣穿好,用手攥着自己的长发甩了甩,拿过放在一旁的手巾擦干,又去铜镜前照了一照,确保自己仪容整洁,随后再度出门,进宫完成守灵。
出门的时候,夕阳已在天边,等她再回到茜湖别院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宫中四处打起灯笼,白纱灯罩映着暖黄烛光,照亮了玲珑秀美的茜湖。
笙歌瞥了眼白日自己落水的地方,那里十分平静,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她又看向没庭,那边漆黑一片,安静,却蛰伏着危险。吃过一次亏,她提醒自己谨慎,不再想着试探没庭里的人,而是径直进入茜湖别院。
别院里安安静静,四周却全是人,来守灵的命妇们按家人的官职分成文武两列,各站灵堂一侧,周夫人则趴在灵堂前的小床边,看着自己孩子的尸身,低声抽泣。
笙歌估摸着她应该哭了很久,嗓音很沙哑,整个人如同枯木一般,死气沉沉。
午后那场落水事件闹得不算大,却瞒不住就在别院里的众人。此时见她过来,命妇们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笙歌听不清她们在议论什么,干脆不理,先跪下为九王子上了三炷香,随后起身,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低头致哀。
她动作自然,仿佛不知道众人在小声议论她,因此众人也没过多议论,很快就安静下来。
等周围命妇们都低头致哀后,笙歌才再次在心里感谢毕家。托毕家的福,笙歌所站的位置很靠前,使得她能看见躺在小床上的九王子。意识到这个优势,她当即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九王子露在外面的尸身。
从前她在宫中也见过九王子,印象中的他肌肤柔嫩透白,玉雪可爱。即便知道他已经死了,但单看他躺在那,如平常一般睡着,还是没法接受这件事。
笙歌将目光从九王子的脸上移开,看向那双小小的拳头,外表露出来的部分并没有明显伤痕,只有皮肤上隐约的青色尸斑能确认他真的夭折了。
没来由的早夭,总觉得有些蹊跷。笙歌干脆侧头盯着九王子的尸身,试图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但周夫人身体动了动,擦掉眼泪,伸手握住了九王子的小拳头,趴在小寿床上,挡住了视线。笙歌无奈,只得作罢。
院里一时安静极了,连香灰落进盆里也能听清,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众命妇循声看去,只见一名身着桃红色长裙,微敞香肩,绾着高髻的女子缓缓走进来。见到灵堂,她似乎有些惊讶,怔愣一瞬,连忙将头上步摇取下,散开长发,一步步走到布垫前,低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知道宫中有丧事,失礼了。”
说完,她拿过线香,凑到白烛前点上恭敬地拜了,将香插进香炉里。
这是个生面孔,看衣着非富即贵,但上三品命妇里却没有她。笙歌眼珠一转,立刻猜到这人大概就是让庄贞夫人预感到失宠危机的谈樱娘了。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如夫人,从头到脚,从体态到表情。细看之下这女子柳腰纤细,肤白胜雪,身子窈窕,的确是个美人,难怪王上喜欢。
她正想着,忽见谈樱娘上完香,似乎想过来跟周夫人说话,正从自己面前经过。借着暖黄的烛光,笙歌看见谈樱娘脖颈上似乎有根细红绳,底下露出两个角,似乎是个方形坠子的上半截。
笙歌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一只脚下意识地伸出半寸,乘其不备绊了下谈樱娘,随即又去扶谈樱娘前倾的身子。
就在这一倾一扶的瞬间,笙歌看清了那枚藏在衣襟中,花纹极为眼熟的碧玉坠子。她当即一怔,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刚还在想有玉牌的人太难找,眼前这就扶着一个。
“夫人您没事吧?”笙歌一边询问一边还低下头打量对方颈间,确保自己没看错。
谈樱娘知道自己是被人绊了,但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她粗粗扫视一眼,当时有能力绊到自己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凑过来的命妇,另一个则站在这人旁边,是位更年长些的夫人,头上簪着缠线麒麟。
“无事。”谈樱娘摸不清对方动机,只得搁置,别过笙歌,凑到周夫人身边低声安慰:“姐姐,节哀,莫要伤了身子才是。”
周夫人抬起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瞥她一眼,冷笑道:“要我别伤身子?我失子时你正得宠,来这装什么姐妹情深?玷污了我儿的灵堂!出去!”
谈樱娘也不恼,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姐姐保重,妹妹这便离开了。”她转身就要出门,刚走了几步,又停下,侧过头瞟了眼笙歌和旁边簪缠线麒麟的乔夫人,目光在她两中间打了个转,意味不明地点点头,随后离开了。
笙歌垂眸,装作不知,偷偷瞟了眼乔夫人,正撞上乔夫人玩味打量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凛,暗道自己还是太过冒险,下手也不够干净利落。这位乔夫人是外政院军机部尚书的夫人,毕寅铭直系上司的家眷,倘若惹恼了对方,对方施压下来,也没那么不疼不痒。
但乔夫人却什么也没说,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垂头致哀。
笙歌一颗心悬着忽上忽下,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想起来毕寅铭的母亲就出身乔家,是乔家老爷的嫡女,眼前这位乔夫人的小姑子。乔夫人没道理会害毕家,但无法保证她一定会罩着自己。
笙歌看向自己的鞋尖,苦思片刻,忽然想到,她能看到谈樱娘的玉牌,乔夫人也能,还能告知乔大人。而乔大人曾经是个将军,后来做了军机部尚书,他到底算文官还是武官?倘若算武官……会不会也参与其中?
这个想法吓住了笙歌,她默默思考着能接近这位乔大人的办法,良久,才不得不承认,这任务实在太难。乔大人作息规律,为人正直清廉,朝中风评极佳。她的人脉关系不足以让她打探到乔府里的事情,更别说接近乔大人。
只有通过毕寅铭牵线搭桥了。
笙歌抿唇一笑,很快又恢复悲伤的神情,不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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