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似故人

衣服刚刚烧完,身上的破烂衣衫外渐渐显出一件略微宽大的素色衣衫。我试着走了两步,踩到过长的裤子差点摔倒,便蹲下挽了挽裤脚。幸好张姑娘为了采药方便大多都是裤装,若是襦裙,倒有些不好弄了。还未站起身,便听前方似有呼救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朝我的方向奔来,待走近才发现她身上有青蓝色的火焰在跳动。
这不符合人间常理,到符合鬼妖的理。
女子跑到一处墓前,化作青烟钻了进去。
就在我愣神之际,一道身影已如闪电来至我身侧,一柄长剑紧挨着我的脖子,剑刃闪着冰冷的光,刺得我的眼睛疼。幸好我是鬼,人间的利器伤不了我,可伤不了我也在侧面证明了我不是凡人,那我还怎么在人间呆啊?我将身体向后移了几分,那长剑又贴近几分。我身体僵硬,怕皮肤碰到剑刃流不出血导致身份暴露,扯了一个笑,竖起大拇指大加赞赏道:“少侠好功夫,可这是为哪般?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说罢看向这男子,年纪不过二十,身如松柏,面如冠玉,即使只别了一根竹簪,穿了身浅灰色衣衫,也难掩其俊美。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英俊男子,如果不是拿剑搁在我脖子上,目带寒光看着我的话,我还是挺愿意欣赏的。
男子冷冷道:“休要花言巧语,不要以为你换了张皮我就认不出你了。”
我没换皮,就是用了幻颜术,这当然不能说出口。眼睛瞟到男子身后,只见男子身后的墓地冒出一缕青烟,化出一个人形,正是那个女子。见男子被我绊住,女子企图逃掉。我朝他身后努嘴道:“真不是我。喏,不信你看,那个不知是鬼是妖的要跑了。”
男子顺着我手指望去。只见那女子身上冒着烟,原本的火似乎已灭了,正蹑手蹑脚准备逃跑,见我们望向她,登时便如风一般逃去,男子也飞身追去,我见状忙朝反方向跑去。
我去了另一个山头,以为男子不会跟来,便放下心蹲在地上采药。不多时,那柄剑又搁在我脖子上。我看着男子无奈道:“又来?你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你要抓的人了吗?”
男子闻言冷笑道:“我刚抓的是妖。你不是妖却也不是人,不是吗?”
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又或者是这男子是修行之人,不管怎样,打死不认,虚张声势骂道:“管你抓人抓妖,要抓便去抓,骂我干嘛?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男子听我出言不逊,冷哼一声道:“怕阳光,周身散发着寒气……人会这般?不如再让我试试你有没有气息,若真不是人,我定收了你。”说罢,手指就要探向我鼻间。我欲捂住鼻子,又怕欲盖弥彰,就在他手即将伸过来时,我身后响起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比黄鹂鸟的声音还好听。
“子清哥哥,莫要伤她。”
男子闻声看去,只见原本冷如冰霜的男子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如春来融化的雪山,眼里满含柔柔情意,看向我的身后。我看到男子的变化,不由得对声音的主人产生好奇,转身看去竟愣住了,果真是个美人。长发乌黑,只用竹簪松松挽了个髻,穿了身茶色衣衫,明明是极普通的装扮却难掩女子的美貌。我做乞丐时,也曾远远看过官家小姐,那时已道是天姿,与这位姑娘相比却也黯然失色。
这位姑娘走到我面前,见我神情呆了不由噗嗤一笑,似春花初放,随即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似是哀伤。
只是一瞬间,我却看得真真切切。
男子柔声问,“你怎么来了?天气暑热难耐,你在客栈休息便好,来这儿是因为担心我吗?”又像想起什么,看向我又问道:“你让我莫要伤她,你认识她?”
姑娘点点头,我将我拉至她身旁,远离了男子的剑,才说道:“我曾说过我有一表妹,来投奔我家时不幸走失,今日瞧见这姑娘倒像极了我表妹。”
男子看了看我,再看看姑娘,有些惊诧,“你们长相也太……”或许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男子改口道:“她周身寒凉,不似常人,你莫要被她骗了。”
姑娘指着我额间说道:“子清哥哥你看看,她眉心处是不是有浅色白痕蔓延到额间,像白色合欢花。”
男子拂开我额前的发,细细看了片刻后点头道:“是,因她面色苍白,乍一看却看不出。”
姑娘笑道:“这就是了,起初我见她的样貌像极了姑妈,现在看到她额间胎记倒放心了。周身寒凉,极畏阳光,皆因她从小得了怪病。”
男子见姑娘对我如此熟悉,连胎记形状颜色也记得倒信了。
可是,我是鬼啊!哪来的表姐?!
我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据我这位不知哪儿来的表姐的自我介绍,她叫沐卿,十八岁。男子叫秦子清,二十岁,一个贵公子,自小对鬼神之事感兴趣,拜师学了道。
秦子清面露歉意,说道:“怪我学道不精,见识浅薄,见姑娘身有寒气畏惧阳光,又不曾察觉到其他异样便以为姑娘是道行深的异类,望姑娘见谅。”
没察觉异样估计是因为我修习了仙法的缘故吧。反正现在有人证明我是人,当下这关总算过去。这位姑娘既然帮了我想必不是坏人,至于为何帮我,有机会再问她好了。
见秦子清道了歉,我也顺坡下驴,说道:“无妨无妨,误会解开就好。不过,我还要采药,就不和表姐你们叙旧了。”
沐卿道:“子清哥哥,你先回去,不是还要作法除妖吗?我与表妹多年未见,我也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秦子清略迟疑,从怀里拿出几张符,说道:“那你早些回客栈。这是符纸,遇到麻烦像我上次教你那样烧掉,我便会出现。”
沐卿看着秦子清走远,她接过我采药的背篼,一一拿来看过,摇了摇头,笑道:“有些植物看着像药其实不是。”
“啊?”合着我采了半天,采的都是草吗?顿觉有些丧气地嘟囔:“我昨晚还看了半个晚上的书呢。”
沐卿笑着安慰道:“我刚开始学医那几年也常认错,你看了一晚上能辨认出一部分已经很好了。”
听了她的话,我有些讶然。看沐卿的模样,像是不经风雨的样子,那双手握我的时候,我便感受到她的十指十分柔嫩,没有半点茧子,不像是学医的人。倒是蓁蓁,因为总是外出采药,肤色不算白皙,采药后要淘洗、晒干、切片、捣药……不同的药工序也不同,即使她配制了润肤的药膏,手上依旧留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我转念一想,或许富贵人家的小姐是不用自己采药、捣药的吧。
沐卿蹲下采药,我看着蹲在地上采药的女子,见她采药的动作娴熟,十指沾了泥土也不嫌脏,想来是做惯了的。我只能感叹各人体质不同,有的人天生丽质,后天修复力也极强。
我突然想到她在秦子清面前帮我的事,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沐卿笑了,她笑起来很美,她说,“你觉得不安?”见我点头,她又说:“那就当你欠我的吧,它日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不可以拒绝行吗?放心,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我听前面的话时不想答应,她后面又说了那么一句,我自然很爽快地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脸上有胎记,连形状也知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我没照过镜子,水中倒影也看不清,只从别人口中知道我脸上有胎记。
沐卿从怀里摸出个锦袋,一边递给我一边说道:“差点忘了,这是赔给你的。”
赔?她说的话让我越来越糊涂,我们之前见过吗?为什么说“赔”?
我把手在草地上蹭了几下才打开袋子,里面竟是巴掌大小的铜镜,背面还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蝶,栩栩如生,精美极了。可惜我现在是鬼,人间的镜子是照不出我的脸的,我失落地把镜面朝下,沐卿却把镜子翻过来,说道:“能照的,你试试。”
沐卿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失落,可看她眼里的温柔的神色,想着不能辜负她的好意,便把镜面举到面前,本想随口夸一句了事,没想到竟然真在镜中看到了我的脸。
我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摸着我的脸,原来我活着的时候长这样。镜中的模样是施了幻颜术后的模样,是依着我生前康健时的模样所化。因为自小吃穿不足,脸上没多少肉,却也不像临死那时瘦得骨头突出像裹了张人皮的骷髅,也没有死人的气息。虽不如眼前女子貌美,但我却觉得很好。我拨开额前的发,额间果然有银白色合欢花的印记,像从骨头里透出来似的,在苍白的皮肤上若隐若现,须得细看才勉强看出。
似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而出。她摩挲我的背,像哄孩子似的,似抱歉又似安慰地说道:“没事了。”
多久没有人这样摩挲我的背了?沐卿好像很了解我一样,知道怎么安慰我。等我心绪平复,又察觉不对,这镜子怎会照出我的样子?未等我开口她便为我解惑,说道:“我都知道。你是鬼对不对?你到人间来是有任务对不对?别担心,我不会害你,如果想害你就不会在子清手里救下你了。”
我踌躇道:“既然知晓我是鬼,难道你就不怕我会害你吗?”
沐卿理着我的发,真像个姐姐一样,她说:“我信你。”
她又说:“你以后唤我声姐姐吧。”
想起我的年纪,有些不好意思装嫩,沐卿像看破我的所思所想一样,说道:“其实年纪与活了多久并无关系,你唤我声姐姐也方便你自己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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