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容颜易老

采完药她送我到张姑娘院门前,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不久后会再见的。我知晓你心中有许多疑惑,以后你都会知晓的。”
我不是这里的主人,也不便留她。
转身之际,沐姐姐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我美吗?”
这是……要我夸她吗?夸便夸吧。
我转身说道:“你很美,是我见过所有女子中最美的。”
沐姐姐抚摸着自己的脸,眉眼间有浓浓的散不开的愁绪,垂眸低声念着,“美吗?”她又抬眼看我,问道:“如果你是男子你会爱有着这张脸的我吗?”
见她这样,认真想了想,说道:“爱人爱其心。就像今日,若沐姐姐只是我在路边遥遥一见的姑娘,我只会惊叹你的美貌,或许会念念不忘多日,却不会爱。我没爱过哪个男子,却也知道爱人爱其心,倘若只爱其皮囊,那待它日鸡皮鹤发又当如何?容颜老去便不爱了吗?那这样的情意该有多浅薄。”
“爱人爱其心。 ”沐姐姐默默念了几遍,突然笑得凄婉,“可是,这世间男子皆爱慕女子好颜色,纵使无盐女多情,在他们眼中亦如蒲草。”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也不明白像她这般貌美的人怎么会说出后面那句话,是因为太美害怕别人只能注意到她的脸吗?我安慰道:“沐姐姐这样好品格好相貌,必会嫁得如意郎君,不止爱慕你的容颜亦会看到你的品格,白头偕老。”
沐姐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我推开院门,只见蓁蓁搬了矮桌放于檐下,点了油灯,似乎在做着什么。物品走近一瞧,竟是一根黑色的木簪子,做成了竹状。
我道:“哟,张大夫还会做簪子呢,不知明日又会做什么。”
蓁蓁这才抬头,像是才发现我回来,忙放下手中的活,拿下我的背篼,说道:“我见你此时还不回来有些担心,便坐在檐下等你。一时无事便做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我看着簪子的形状,好奇道:“现下都流行竹子样式的簪子吗?”
蓁蓁一边检查我采的药,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这么问?你在外面瞧见许多戴竹子样簪子的人了?”
我道:“倒也没有许多,就看到了两个,真真是一对壁人,只别了两根细竹,倒比那些带金带银的好看许多。”
蓁蓁说道:“想来一个人好看不好看原不在物本身,而在于人。有的人天生丽质将凡俗之物衬得高雅,有的人丑陋,反而将高雅之物衬得凡俗了。”
这几日的相处,我已对蓁蓁有了些了解,她虽算不上美如天仙却也甚是清秀,不知为何却常因容貌而感到自惭。蓁蓁这样倒让我想到了沐姐姐,她那样的女子也是这般,难道只要是女子都会因为自己的容貌而自惭吗?
我说道:“相貌原是天生的,不过是入不入人眼罢了,人与人还是看相处来的。我哥哥救了我养大了我,即使他破衣烂衫,在我眼中也比那些有钱俊俏爱耍人玩的公子哥好看多了。我哥走后,我捡了一只背上带白点的黄狗,我饿得差点死掉的时候会给我找来吃的,在我眼里也比所谓俊朗的人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听到了狗哼哼的声音,像被顺了毛后发出的舒坦叫声。
“所以,蓁蓁你也是如此,因为你对我很好,所以你在我心里第一美。”
我说完,蓁蓁莞尔一笑。
蓁蓁是个很好的人,知晓我畏光,除了采药外,平时都让我在屋内切药、捣药,像晒药这样的活基本上都是她在做。
我白日做事,晚上借助月光修炼,倒也有了些长进,法术也学了不少,只是收人魂魄之事还没有确切的计划。司灵仙君说这是秘术,从未有人施展过,故无可参考之例。剥魂之法须得自愿,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人或鬼自愿献上魂魄呢?
我正想着,忽闻院中传来说话声,抬头看向窗外,只见蓁蓁和一男子并肩而立。从我这个位置看去,只能看到男子的侧脸,轮廓分明,仅是侧脸便能看出这是个极英俊的男子,雪青色的衣衫上绣了墨竹,更显男子高挑俊朗。不知蓁蓁说了什么,竟引得男子轻笑,看着她的眼神也是绵绵情意。蓁蓁坦然自若地看过去,并没有半分羞意,好像眼前的英俊男子和她的病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的画面。
不多时男子便走了,蓁蓁拿了晒干的药材进来,我凑过去,打趣道:“蓁蓁这般冷淡,倒叫那位郎君伤心了。”
蓁蓁放下药材,从案上取了纸铺上,一边研磨一边说道:“若是无意,以常态待之便好,若是与旁人不同反倒让人误会。”
我笑道:“那位郎君生得极好,难道你就不动心?”
蓁蓁轻笑道:“若是见到生得好的便要动心,那我的心可忙不过来。”
我觉得极是,不再烦她,继续踩着药碾子碾药。
每日蓁蓁写完药方,便带着药去摆摊,我做了饭再带去给她吃,这也避免了我和她同桌吃饭,若是碰上她不去摆摊那天,我总要想法子避开和她同桌,好在她游历多地,见多了怪人,便也不觉得我奇怪了。
“你不好奇男子的身份吗?都不问问吗?”我正把药碾子中的药粉舀进药瓶中,忽听她开口,顺口说道:“为什么要好奇?若是见到生得好的便好奇去问,那我的嘴岂不是要忙死了。”
蓁蓁听我这话,噗嗤一声道:“你惯会这样噎人。我是说,这位公子锦衣华服,看他举止言行不像小地方来的,周围邻居见了免不了问上一两句。你倒好,只会取笑我。”
我停下手中的活,冲她作揖,学戏台上书生模样道:“小生只是见小姐温柔可亲,才如此说话,倒叫小姐恼了,望小姐宽宏大量,原谅小的,不然,我……我,”我装作难过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一边拭泪,一边看她。见我这样蓁蓁笑出了声,过来轻轻锤了我两下,道:“就你贫。”
我们闹了一会,我才问道:“那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救了我。”
我夸张地“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英雄救美啊,那他有没有让你以身相许啊?”
蓁蓁并没有马上回我的话,只是看向屋檐下挂着的铃,听着铃铛在风中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半晌才道:“以身相许吗?可是恩情和爱情不一样,如果因为对别人有恩就强求别人娶你,那就太难看。”
我没听出话里的不对,说道:“难道那个男子逼你嫁给他吗?若真是这样,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蓁蓁摇摇头说,“那位公子并未这样说过。”
随后蓁蓁说了关于她的事。
蓁蓁因为是女孩,被养到七岁后卖给牙行,后来被师傅买下,学了医术,十五岁那年师傅病故,被赶出医馆,随后四海为家。蓁蓁的师傅买她也不是因她天赋高,而是她师傅那时已是暮年,子孙不孝,见养老送终无望便想收养一个孩子,又怕养子长大和亲子争夺医馆,便想买个女孩。
那时蓁蓁刚进牙行,整日哭着找爹娘,被牙婆打骂说要卖进妓馆,蓁蓁怕了,只得勤快听话,想讨牙婆们欢喜好把自己卖给干净人家。师傅来的那日,只看到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端茶倒水,待人有礼,话也不多,便买下了蓁蓁。买下她后也只让她做些杂事,后来常见她深夜在灯下看医书,或许是想起她的尽心侍候,或许是见她实在刻苦,便时常提点。
蓁蓁被赶出医馆后到处行医,她平时摆摊医人也够温饱。到了常宁城后,城中秦家夫人见她年纪小又是女子便留在秦家做大夫,后被秦家公子赶出。
蓁蓁未说她为什么被赶出,只见她说起那位秦公子时眼里露出的难过神色,想来这也是一件伤心事。后来她遇上了穆远,也就是今天这位英俊男子。穆远说他对蓁蓁一见钟情。
我听她说起以前的事,心中有些心疼,又听她说起穆远,安慰道:“那些不好的事都过去了,现在你不是遇上穆远了吗?说不定他是你的良人呢?”
“良人?”蓁蓁的手抚在自己脸上,说道:“你真相信像他这样的人会对我一件钟情吗?”
蓁蓁的样貌只能说是清秀,若是不认识她时,有人告诉我穆远那样的人会对这样的相貌一见钟情,我也是不信的。可我认识蓁蓁后,便觉得她的内心甚美,若别人只因她的外貌而错过这样一个好姑娘,我都替他可惜。
我开口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我如果是男子,非要把你娶回家不可,只怕你还瞧不上我呢。”
蓁蓁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现在这个时辰应该是蓁蓁外出行医的时候,我见她还在写药方,问她:“今日你不出去吗?”
蓁蓁搁笔,吹了吹纸上的字,才说道:“今日是七夕,街上正为过节准备,我便不出去了。”
七夕,不就是七月初七吗?我惊道:“那不是你的生辰吗?我都没准备礼物。”
蓁蓁把药方收起,一边整理桌面一边说道:“没人记得我的生辰,没有也没什么关系。”
从前,每年到了生辰那天,哥哥都会给我一颗糖,说吃了糖就算过了生辰。有人惦记总是好的,蓁蓁说没人记得,但我这个鬼记得啊,我蹲在桌前认真地说道:“我记得啊,你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蓁蓁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道:“你吃我的,穿我的,哪来的钱?有心就好了。”
我思索片刻,想到一个赚钱的法子,欣喜道:“我出去一会,你别出去,等我啊。”,不等她说话我便跑回房间,拿了伞,背了背篼去了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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