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官上任(2)

“就是他吧?声称你和那位新郎官能白头偕老的人。”花紫菀问。
“对,据说他有狐仙附体,所以算卦准……你看他有吗?”
“有是有,但无非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罢了,”花紫菀哼道,“我现在就让你瞧瞧,你家的狐仙我,比他那个可厉害多了。”
他话音刚落,刘先生仿佛踩在了滑溜溜的冰层上,叫了一声“哎呦”,向后一跤跌倒在地。
茗凤虽然极力忍耐,但还是不厚道地破涕为笑,她忙扭过脸,快步从刘先生身旁走过。
“这样就对了,”花紫菀道,“开心一点吧,大小姐。”
·
“天有灵,地有灵。
“举头三尺有神灵!”
茗凤用手中合拢的紫竹骨折扇挑开轿帘一角,透过缝隙向外观望。只见一群五六岁的孩童手牵着手,在尘土飞扬的路边转圈儿,一面嬉笑,一面用稚嫩清脆的童音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此时,她正坐在一乘青布小轿之中,四名表情麻木的轿夫抬着轿,行进在绵延的大道上,轿后尾随着十几号同样表情麻木的府衙差役,引得行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安乐县地处临海登州府辖内,也是十几年前茗凤生活的地方。
茗凤望着轿外的风光,有些感慨。
时隔多年,她终究还是又回到这里来了!
谁能料到呢?安乐县县令李源于上月离奇地死在任上,尸身无明显伤痕,难以判断死因——这只是官方的说法。至于坊间则早已流言四起,说李县令实际死于失血过多,尸体的脖颈处有两枚极深的牙印,极可能是传说中吸食人血的妖魔所为。
因灵异事件,安乐县县令一职无人敢接。即便是那些想做官想疯了的人,在当前诡谲的形势下也绝不愿踏足安乐县半步。毕竟,权衡利弊,自家的性命终究还是比官位重着几分。
二十多天前茗凤被赶出家门后,便仍回飞仙观去,当夜她本想早早瘫在床上睡一觉,但花紫菀心血来潮想去街上逛,硬是要她带自己出去,美其名曰是要她在中举后感受一番人间百姓的众星捧月……但茗凤清楚,这自然是花紫菀找的借口。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狐仙也是同样。一段时间相处以来,茗凤已瞧出花紫菀并非完狐,这家伙有时候不考虑别人感受、我行我素的劲头令她有些不满,但只要花紫菀的要求不算过分,她也乐于顺着朋友的意愿行事。于是她勉强打起精神,带花紫菀上了街。
没想到这一逛,她就偶遇了刚刚自京城归来的王黎王大人。
王大人曾是她幼年时代的塾师,中年时中了举人,便投身官场,目前正在吏部供职,这回是请假回乡祭祖。一别十数年,王大人高高兴兴地拉着她到茶楼上叙旧,谈话的主题却从“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迅速偏移到了“李县令是怎样死的”上面。
“沿海登州府出了一件怪异之事,你可听说了?”王大人一粒粒磕着用桂花糖炒过的瓜子,面目沧桑的脸上流露出严肃的神色。
“不,我没听说。”茗凤还真没听说,她先前把全副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应对自己面临的窘境上面,压根没关注近期街头巷尾流传的时事新闻。
老头子沉着脸,把事情简单地对茗凤说了说,随后叹道:“你想啊,孩子,这好端端的人世,哪来的妖魔作祟,哪里会有这样的异事?登州那地方自古民风彪悍,我看县令遇害一案,多半是当地的贼人恶徒暗中所为!你说是不是?”
茗凤勉强一笑,心砰砰乱跳。
没错,假使以常理来忖度,那王大人的推论毫无疑问是理智而准确的。然而……
她垂眸看着手中遍布着冰裂纹的青花茶盏,应和道:“可不是……阳间发生的怪异之事多半是人为。我想,鬼神同人类分属于不同的空间,人类是‘敬鬼神而远之’,鬼神对人类的态度又何曾不是如此,只要不干涉他们,想必他们也很少会侵入到人类的领域里来吧。”
“还是你明白事理,”王大人呷了一口新沏的雨前茶,咂了咂嘴,“你从小便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聪明,有见地……你看有些人都吓成什么样了,纯属自己吓唬自己!”
茗凤下意识地抬手触碰脖颈左侧,被衣领所遮掩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幼时在安乐县遇袭后留下的两枚细小疤痕。
如今,吸血怪物袭击人的事件居然再次发生了,并且受害者还是安乐县的县令!
她沉思着,一个疯狂而笃定的念头在脑海中迅速成型——
王大人脸色阴沉,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可真不好办,眼下死活就是没人肯接这个县令的空位,总不能一直空缺下去。安乐县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海,在山东地界是排在前列的繁阜之地,若是换在从前,有谁不想抢着占这个金窝儿呢。”
“我接。”
茗凤把手中的茶盏平稳地放在桌面上,沉声道。
“啊?”王大人呆呆地瞪着她,看样子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既然这是没人敢揽的事,那我接,我愿意干。”茗凤满意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极为平和,“您是吏部的大人,麻烦您把我的名字报上去——”
王大人忙打断了她,声音严厉了起来。
“你这话说得就太不像话,你太莽撞了!你是我的学生,我看着你长大的,不会放你去涉险。如今你中了举,完全可以选授到太平的地方去当个知县!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像你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怎么才能——”
茗凤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就是觉得,她非要拿下安乐县县令这个职位不可。
茶博士提着开水壶走来,为两人桌上的茶壶重新注上水,王大人掏出手帕擦着微秃的头顶,瞪着茗凤。
“手无缚鸡之力未必不能成大事,老话说‘有智用智,无智用力’,一个人的品行、勇气和智慧,比力量更重要,”茗凤仍端坐在椅子上,隔着袅袅的茶烟,说道,“反正我也没什么牵挂,倘若送了命,我也死而无怨——”
“别,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我很冷静,该想的我也都想过了。”
王大人起初坚决不肯答应,但见茗凤的态度坚决,最后还是带着满脸的沉痛答允了下来,投向茗凤的悲痛目光俨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王大人离开后,茗凤坐在原处,提起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直到这时,她才感到冷汗已将额前的碎发微微打湿。她抬手擦了擦额角,发觉自己的手正不停颤抖。
“这一去可能会很危险,不后悔么,大小姐?”
一直隐身跟随在她身边的花紫菀现了形,落到桌上,低头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舔她杯中的茶,问道。
茗凤摇头。她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好似正在被诡异凶险的过去与危机四伏的未来前后夹击着,她不是不害怕,然而她非但不觉得后悔,相反,她感到有一种全新的力量正迅速涌向她的周身,胸臆中充斥着隐隐的兴奋之情。
她把手放在急速跳动的心口。
“只要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么无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都愿意独力承担,何惧之有?”
“其实你很害怕吧。”
“嗯,我简直快吓哭了呢。”茗凤半开玩笑地道,“但我并不打算就此后退。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要去。”
花紫菀摇头:“不,我会去的,我也想回安乐县探望我的族人们呢。”
茗凤推开木窗,听着茶馆内外嘈杂的人声,目光撒向外面辽阔的夜色。她的心跳得仍然很快,有一瞬间,她似乎感到口腔中充斥着新鲜血液的甜腥味。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秋日沁凉的晚风。
“好,那咱们就一起走——上登州府去!”
吏部的文书批得很快。
接到印信后,茗凤带着花紫菀与为数不多的行李即刻上路。车子是王大人替她雇的,迤逦进入登州府境内,先在府衙停一停,到蔡知府那儿报个道。
蔡知府名讳蔡传,四十多岁,骨架宽大,肤色蜡黄,脸上带些病容。他端着架子,向茗凤笑道:“想不到你这样年轻,真是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你来了,我无异于多了一个左膀右臂,这很好……”
茗凤故作谦恭地垂着眼眸,不免也打着官腔客套几句,同时百无聊赖地看着蔡知府绯红官袍上绣的那只云雁。
蔡知府派出一乘轿子,吩咐从人将茗凤送至安乐县。茗凤本打算在报完道后带着花紫菀一路私访入境,打探与李县令身亡相关的消息,她忙道:“大人,不必麻烦了,我不需要坐——”
蔡知府登时显出不高兴的神气,向她说教:“县令新上任,不乘轿入境是不成体统的,此乃礼法攸关,你何必拒绝?”
拗不过蔡知府,她只得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