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官上任(4)

用不着她发声,看热闹的闲人们察觉到异样,忙将那人拦住。庙祝也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的手臂,忿忿地将其扯到茗凤的面前。
“对对,就是你,”茗凤微笑着向那人招招手,“你,过来过来。说吧,你把人家的银子藏哪儿去了?”
被众人拦截住的是个不到二十岁、面相油滑的少年,此时被带到茗凤面前来,目光游移,战战兢兢地狡辩:“什么银子我不晓得……”
茗凤眼睛一弯,神秘兮兮地微笑道:“啊,在城隍的面前还敢说谎么?难道你真以为在你偷东西时,谁都没瞧见你?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灵’呢……”
她顺口把不久前听见的童谣念了一句出来。那人的脸色一变,惊恐地从眼角瞥着城隍的塑像。
“快点拿出来!”庙祝大怒。那人只得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褐色的小布包。庙祝眼睛一亮,忙道,“大人,这正是小人的……”
“接过来,看看东西对不对。”茗凤吩咐站在她身侧的老仆,老仆人接过布包,在手里掂了掂,透过布包缝隙向内看了一眼,以确认银子的真伪。茗凤又转身问众人,“哪位有戥子?借用一下。”
“这里有!”立即有一名小贩装束的人应道,走上前来,双手递过一把称银两用的小戥子。茗凤让老仆人接下,道,“麻烦您称一下银子,看看是不是十五两?”
老仆人将银子称过,望着茗凤的目光流露出敬畏之色,点头道:“的的确确是十五两,大人!”
“行了,拿着你的东西回去吧,然后把神像送回去。”茗凤对庙祝说,庙祝欢天喜地,接过银子包,招呼人来把神像抬回原处。偷银子的少年则吓得哆哆嗦嗦,慌忙跪下,叫喊起饶命来。
“你起来,起来,这事也还不至于要了谁的命。”茗凤一摆手,把地保唤来,嘱咐他将少年送往县衙待审。
戏收了场,围观的人群仍未散去,个个用震惊的眼神望着茗凤。庙祝也蹭过来,好奇又惊异地问:“大人,难道刚刚城隍娘娘真的显圣了?”
啊,还是不要告诉他真相好了……茗凤笑了笑,没有回答。
“该走了。”花紫菀悄悄推了推她,“若是再耽误下去,怕是要下雨了。”
没错,虽然现在是申时,但天色已早早暗了下来,深色的天空悬挂着厚重的积雨云,很可能会下一场雨的。
茗凤又忍不住回眸望了望。
城隍的塑像已被放回了神龛,琉璃制成的眼珠在灯火中微弱地闪着光。有一瞬间,茗凤甚至错觉那塑像有了神识,也在深深凝视着她。
“我告诉你们——她是妖怪!妖怪!”
从茗凤身后蓦然传来了一个小孩的声音,她回头望去,看到有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直挺挺地站在城隍庙门口,瞪着眼,手指城隍的塑像高声嚷道。聚集在庙外的人们一片哗然,七嘴八舌地埋怨起小乞丐来。
“那个疯小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给他点钱,赶紧打发他走!别触怒了神灵——”
“县太爷还在呢!当心给你这混小子一顿板子!”
一个妇人叹着气,塞给小乞丐几个铜板。小乞丐把铜板塞进头顶奇形怪状的草帽里,却仍不死心地大声嚷嚷:“我早说她是妖怪,为什么你们都不肯信我?”
小乞丐被人们轰走了。
“所以,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茗凤坐进轿内,花紫菀忙问:“不要对我说城隍真的告诉你那些话了,我不是人类,才不会被你那一套糊弄过去呢。”
茗凤不禁轻笑,低低地道:“当然和城隍无关,只是我瞧见神龛后头满地是石灰,估计是最近翻修庙宇时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好好打扫。你注意到了吗,那个偷银子的人,裤子下半截和两手上都沾了不少石灰呢。没得说,那人一定是发现神龛下有东西,便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去把银子包拿了出来……”
“可你怎么就能断定,你一定能把偷银子的人钓出来?”
“倒也不能断定,只是我想,既然庙祝藏银是意外之举,那么,除非偷银之人一直暗中监视着庙祝的举动,否则他也就不会在事前有什么周密策划,对不?我想偷银之人极有可能就是来逛庙会的闲人,无意中发现银子包,便来了个顺手牵羊。这样的惫懒人物,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多半会打算在庙会上挥霍一番。当时银子丢了没多久,此人有可能还在庙会上寻找花钱之处呢。这种人一听说有稀奇的热闹可看,也极有可能来看。但最主要的,是我有种直觉,我就是觉得那人还呆在庙会上没走!对着神像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周边围观的人,看到那人半身的石灰,再看看他那副尖嘴猴腮的面相,没得说,十有八九就是他。”
“我服了,”花紫菀叹道,“你还真有两下子……可是假如那人没出现,你怎么办?”
“那就只有按照我一贯的处世策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自己说的谎话穿了帮,就得自己想法子兜回来才行啊。”茗凤淡淡一笑,“好在那人头脑不甚灵光,若他够聪明,一旦窃盗得手,就该立即走之乎也,更不应再往城隍庙的方向去,‘得便宜处不可再往’么。”
她掀开轿帘,向身后的城隍庙望了望,忽然,她注意到有一道细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庙旁的娑罗树下,犹如凭空自阴沉的天光中生长出来的一株暗色的植物,掩藏在斗笠之下的视线,仿佛在目送着这乘晃晃悠悠的小轿逐渐走远。
她愣了愣,再仔细一瞧,树下什么人都没有。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方才产生了幻觉。
·
寅时,轿子抵达了县衙。
县衙的门前已由人仔细打扫过,县丞、县尉、主簿及三班衙役都站在门前迎接。茗凤一下轿,众人便簇拥而上,忙不迭地向新县令致以问候。
茗凤向每个人报以恰到好处的微笑,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些今后将与她朝夕共处的脸孔。
她突然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颈后。回眸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翠蓝色衣衫的少年正站在街对面,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因为隔得太远,加之天色过暗,茗凤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两人视线相对的瞬间,少年似乎挑了挑唇,转身消失在了街角。
她一怔,后背猝然间掠过一阵寒意。而除了她,在场的其他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那名古怪少年。
众人簇拥着茗凤跨入县衙大门,一路向内走去。在走过青砖浮雕的影壁时,陈县丞从袖中抽出一封请帖,双手递给她:“大人,今晚有本地士农工商的各界代表为您接风洗尘的酒宴,酒宴在县内最大的酒楼‘醉月楼’里举行,还请大人出席……”
茗凤心里实在是烦死了这类应酬,但也只得把请柬接下。
几名衙役押着那偷银子的少年走了过来,少年哭丧着脸,颓唐地低着头。
“你叫什么?”茗凤停下脚步,问。
“大人,这小子叫崔保,”一名衙役轻蔑地说,“在县里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之徒,没用得很,除了好事之外,什么事都干……”
“啊,这么厉害?”茗凤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招手让少年走近,“我问你,你会扫地么?”
“会……”
“那好,我看县衙前头墙根一带方才又落了不少枯叶,你去扫干净,完事后再来见我。”茗凤转向那几名衙役,吩咐,“拿把扫帚给他,让他去扫地,还有,别太为难他。”
衙役们带着崔保走开了。茗凤又转向县丞,问:“李大人的案子可有进展?这段时间里,诸位可查出什么来没有?”
陈县丞一张瘦骨嶙峋的长脸上流露出沮丧的神情:“还没……”
“那他的尸身现在何处?”
“他的家眷搬离县衙时,一并将灵柩带走了。”陈县丞语速很快地道,视线游移,似乎不敢看茗凤,“其实大人就算想查尸体也查不出什么端倪,仵作们全都看过,尸体上没有伤痕。李大人就仅仅是死了,根本无从查起……”
茗凤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人,她觉得这里每个人仿佛都知道些什么秘密,而又在刻意隐瞒她,急于要把她同这些秘密隔绝开来。
穿过仪门,陈县丞走在前方为她引路,首先来到县衙大堂,这儿极为宽阔,茗凤的目光扫过四周颇具威严的陈设,又抬头望了望上方高高的屋顶:“这儿还挺大的啊。”
“没错,真是挺大的,”陈县丞忙应和道,似乎为茗凤转换话题而大松了一口气,他又引着茗凤走出大堂,“您瞧,咱们大堂西侧是主簿衙,东边就是县丞衙了,往后走是二堂,二堂后头是三堂。三堂后头的东西跨院是您日常起居的地方,再往后走是花园,咱们衙门的花园是很漂亮的……”
县衙内重重院落相连,茗凤随县丞走出三堂,穿过月洞门,去东西跨院看了看,又走进后花园,只见园内由白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路旁略有些潮湿的青苔,园内栽种了不少花木,一株不知名的粗壮古树上缠绕着暗红色的藤蔓。一方水池像一大块嵌入地面的深碧琉璃,池边点缀着几丛翠竹。这里与前边给人以威压感的公堂不同,反倒颇具清幽的韵致。
“我看明白了,回去吧。”
众人掉头往回走的时候,茗凤对主簿说道:“我想看一看县衙内往年的卷宗。”
“大人要看的话,在下今晚就给您找出来送到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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