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点了整座宫闱和京城的红,拉开了和靖二十年的大幕。
穆归晚饮光金盏中的酒,和靖帝身边的张公公也刚好念完最后一个字:“……赐尊号‘荣’。”
酒盏搁于桌上,穆归晚避开了殿正中跪着听旨的穆善晚的目光。再抬眸,穆善晚已经规规矩矩的俯身叩首,口中唱着对父皇恩典地谢词。
坐在大殿正中间,威仪无限的帝王请三女儿和她身边跪着的二女儿一道儿起身,道今日是二人生辰,不必多礼。
穆江晚一边听她父皇的客套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把裙摆往自己身侧拉了拉,好让穆善晚等一下坐到自己旁边,近些的位置。
“父皇的贺礼这就结束了?这也太简单了吧——”
大殿正中央,利落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满殿的喜悦。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明珍二公主穆江晚。
“江江,你又胡闹。”出声呵斥的人是宝皇贵妃鱼氏,穆江晚是她的女儿。
穆江晚和她有八成的相像,都是京城宫中的美人儿。穆江晚只是挑眉抬眼,都带着十足艳丽。
她话音脆,眉眼间的玩笑带着孩童式的玩笑:“母妃好没有意思,今日是我生辰,我问父皇讨份礼物怎么了?”
宝皇贵妃没有再回答,因为主位的陛下已经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穆江晚走上前半步。
宝皇贵妃鱼氏是陛下唯一的嫡亲表妹,且宠冠六宫长达几十年不衰,穆江晚自出生就是在父母宠溺里长大的。
因此她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敢说。
此刻,她扬着一张白生生的面孔,艳红的宫装礼服将她装点得娇花一样灿烂:“可是我只怕父皇小气,不愿意给我。”
和靖帝‘嗬嗬’笑起来,精壮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悦,只有身为父亲,对小女儿撒娇的无奈:“江江,少卖关子了。”
“好吧父皇。”穆江晚弯起眼睛,她笑起来有些狡黠,像一只小狐狸,“父皇,我想要您将这天下赠我。”
穆江晚的话音尚未落下,满殿大臣已经喧哗起来。
穆归晚不去听,也用不着听。大臣们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请陛下禅位二公主’,他们只能说‘陛下万万不可’。
因此穆归晚根本没理身后的哄闹,只是静静地打量帝王。
本朝帝王是先帝唯二两个儿子中的其一。原先先帝并不属意于他,因觉得他生母位份低微。后来是他那贵妃所出的皇弟殁了,才轮到他的。因此生的宽面阔耳,一脸福相的陛下在登基之前和之后都忧心忡忡,生怕有人会抢他的位置。天长日久,眉宇之间便生了两条重重的纹。
不过眼下帝王面不改色,那两道重重地纹微微聚起一点小小的沟壑。他脸上主要还是带着无奈父亲对任性小女儿的宠溺笑容,连身形都没变。
他笑着说:“朕敢给,只不知吾女是否敢要?”
穆江晚微微挺了挺胸脯,答:“有何不敢?”
帝王眉宇间的小沟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对穆江晚无尽欣赏的纵声大笑。
待他笑完,嘉许且安抚的看了坐立不安的宝皇贵妃一眼,才对穆江晚道:“江江果然是大了,勇气和野心都十分可嘉。不过天下也并非你父皇一人的天下,且让朕同其他大臣先商议一番,再行定夺。”
穆江晚见事有余地,遂喜上眉梢:“父皇,好呀。”
无人注意时,穆江晚的孪生妹妹穆善晚已经悄悄退到了穆归晚的身边,附在她耳畔低声说:“二姐疯了。”
穆归晚微微侧首,以团扇掩面,眼里闪烁着说不上钦佩还是讥讽地笑意:“我看未必,说不定江江会成为大越第一位女皇帝,也未可知。”
穆善晚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穆归晚的胳膊,嗔道:“你少打趣,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吗?”
穆归晚轻轻挑眉,看向穆善晚的眼神温温柔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似另有一番深意:“是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穆善晚被她的眼神看的脊背莫名发凉,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毛,可很快又镇定,笑回一句:“你我心意相通,你想什么,我如何会不知道?”
穆归晚闻此言,笑着阖哞,轻叹一句:“傻子。”
不等穆善晚反应她到底在说什么,穆归晚已经一道风似的起身,款款走到大殿中间,向坐在主位的陛下与皇后行礼:“儿臣贺二妹、三妹双十生辰,父皇母后养育儿臣及诸弟妹,辛苦了。”
和靖帝对自己的长女穆归晚向来是很满意的。这时见她言行举止皆妥当得宜,便也多给了她一分笑意:“迟迟有心了,免礼吧。”
穆善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穆归晚起身看向她的瞬间感受到了无尽的心慌。
穆归晚站在殿内并不离去,而是说:“今日是二妹、三妹的好日子,儿臣想借这吉日,问父皇母后讨一份吉利,只是不知道妥不妥当。”
皇后坐在和靖帝的右手边没有出声,仍旧是和靖帝本人温和地开口:“你是个好孩子,平素自己生辰都极少问朕要东西的,今日是想要什么?你且说来。”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皇后右首下方端坐着的端皇贵妃,再对穆归晚说:“不用怕你母妃不许。”
穆归晚举起手中的团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带笑的大眼睛:“父皇爱护儿臣,儿臣感激不已。儿臣是想向您和母后讨一份旨,请您许儿臣下降蜀中孟氏长子孟宗。”
大殿内的声音像是被穆归晚的话掐死了。
所有人,甚至连同和靖帝本人在内,都在第一瞬间把目光落向了穆归晚的生母,端皇贵妃晏氏的身上。
端皇贵妃仍然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脊背挺直,头发不乱,眼神不慌。全天下都在看她,而她在看大殿内踌躇满志的穆归晚。
后宫之中,皇后与端皇贵妃不合,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而此刻穆归晚求嫁的孟氏,正是皇后的母家。
这是什么情况——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回响着这个问题,就连端皇贵妃本人也是如此。
穆归晚不在乎,她甚至就像察觉不到母亲投来的目光,笑着又问一遍:“不知父皇可愿意赐儿臣一旨?”
和靖帝这才如梦初醒,收回看向端皇贵妃的目光,又看了身边万年不会有意见的皇后一眼,连声道:“愿意愿意,这是喜事。你这丫头平日虽不声不响,但朕知道你的主意是很正的。来人,传朕旨意。”
这便是立刻就把事情定下了。
有了这两件事做插曲,夜很快就深了,大家也都散了。
穆归晚看见穆善晚对她做出‘留下’的暗示,但是没有理会。她跟在端皇贵妃身后,回了承乾宫。
承乾宫大殿的殿门刚刚关上,端皇贵妃便一回身,坐上主位的同时对站在大殿内的穆归晚呵道:“跪下。”
承乾宫的宫女们悄然离开,留下穆归晚跪在殿内。她的脊背挺直,只是眼睛不看端皇贵妃,而是盯着面前的地板。
端皇贵妃也没有说话。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后,穆归晚温温柔柔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了:“我知道这么做,你会生气。”
端皇贵妃是将门之女,爽利了一辈子,这时候也当仁不让地回怼一句:“那你还做。”
穆归晚弯弯眉眼,顶着母亲的盛怒笑道:“我这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您又何必这么急赤白脸的。好像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在这里无故任性呢。”
端皇贵妃觉得自己的怒火都直窜脑门儿,偏偏殿中自己唯一的女儿还在那悠哉哉的说风凉话。她拍一把主位的扶手,恨恨道:“是,你懂事,你识大体,婚姻大事你都自己做主了!任性不懂事的哪里是你,分明是本宫才是!”
穆归晚没有动,也没有怕。
她静静的等着端皇贵妃怒完,才对端皇贵妃叩首:“您息怒。气坏了,终究还是您身子不适。”
端皇贵妃真的快要被女儿不动声色的样子气了个仰倒:“好好好,既然你方才已经接了陛下的旨,如今你就是孟氏媳了,那本宫也不必客气!佳仪!”
殿门外候着的叫做‘佳仪’的贴身宫女应声而入,听到端皇贵妃吩咐抬来长凳之后犹豫片刻,才应声离开。
穆归晚仍然是昂然的跪在殿内,不讨饶也不惶恐。她的温言细语也仍然是悠悠然的,慢条斯理地好像在和端皇贵妃聊今晚宫宴上的菜肴:“钦天监明日会呈上吉日供父皇挑选,最快的日子也就在三月后。还请您要打便打掌心,否则我怕耽误吉日,下降那日不好看。”
端皇贵妃捂住心口,猛地喘了两大口气:“你就这么着急嫁人?”
“儿臣年纪已大,从前是为了您和父皇的身体一直祈福,所以才待字闺中。如今难得遇到一位合适的人,自然着急下降。”说到这里,穆归晚垂眸,低低笑起来,“您放心,孟家大少爷,是个很好的男儿。”
一直到戒尺被佳仪端上来,掌心的皮肉绽裂,端皇贵妃和穆归晚都没有再向彼此说一句话。